小旗红红的,在草地上呼呼地飘着。这时有一只小鸟斜飞下来停歇在上面。勒斯特扔了块土过去。小旗在耀眼的绿草和树木间飘荡。我紧紧地贴着栅栏。
“快别哼哼了。”勒斯特说,“他们不上这边来,我也没法让他们过来呀,是不是。你要是还不住口,姥姥就不给你做生日了。你还不住口,知道我会怎么样。我要把那只蛋糕全都吃掉,连蜡烛也吃掉,把三十三根蜡烛全都吃下去。来呀,咱们上小河沟那边去。我得找到那只镚子儿。没准还能找到一只掉在那儿的球呢。哟,他们在那儿。挺远的。瞧见没有。”他来到栅栏边,伸直了胳膊指着。“看见他们了吧。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来吧。”
我们顺着栅栏,走到花园的栅栏旁,我们的影子落在栅栏上,在栅栏上,我的影子比勒斯特的高。我们来到缺口那儿,从那里钻了过去。
“等一等。”勒斯特说,“你又挂在钉子上了。你就不能好好地钻过去不让衣服挂在钉子上吗?”
凯蒂把我的衣服从钉子上解下来,我们钻了过去。凯蒂说,毛莱舅舅关照了,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我们,咱们还是猫着腰,班吉。像这样,懂吗?我们猫下了腰,穿过花园,花儿刮着我们,沙沙直响。地绷绷硬。我们又从栅栏上翻过去,几只猪在那儿嗅着闻着,发出了哼哼声。凯蒂说,我猜它们准是在伤心,因为它们的一个伙伴今儿个给宰了。地绷绷硬,是给翻掘过的,有一大块一大块土疙瘩。
“把手插在兜里,”凯蒂说,“不然会冻坏的,快过圣诞节了,你不想让你的手冻坏吧,是吗?”
“外面太冷了。”威尔许说,“你不要出去了吧。”
“这又怎么的啦?”母亲说。
“他想到外面去呢。”威尔许说。
“让他出去吧。”毛莱舅舅说。
“天气太冷了。”母亲说,“他还是待在家里得了。班吉明,好了,别哼哼了。”
“对他不会有害处的。”毛莱舅舅说。
“喂,班吉明。”母亲说,“你要是不乖,那只好让你到厨房去了。”
“妈咪说今儿个别让他上厨房去。”威尔许说,“她说她要把那么些过节吃的东西都做出来。”
“让他出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你为他操心太多了,自己会生病的。”
“我知道。”母亲说,“有时候我想,这准是老天对我的一种惩罚。”
“我明白,我明白。”毛莱舅舅说,“你得好好保重。我给你调一杯热酒吧。”
“喝了只会让我觉得更加难受。”母亲说,“这你不知道吗?”
“你会觉得好一些的。”毛莱舅舅说,“给他穿戴得严实些,小子,出去的时间可别太长了。”
毛莱舅舅走开去了。威尔许也走开了。
“别吵了好不好。”母亲说,“我们还巴不得你快点出去呢,我只是不想让你害病。”
威尔许给我穿上套鞋和大衣,我们拿了我的帽子就出去了。毛莱舅舅在饭厅里,正在把酒瓶放到酒柜里去。
“让他在外面待半个小时,小子。”毛莱舅舅说,“就让他在院子里玩得了。”
“是的,您哪。”威尔许说,“我们从来不让他到外面街上去。”
我们走出门口。阳光很冷,也很耀眼。
“你上哪儿去啊。”威尔许说,“你不见得以为是到镇上去吧,是不是啊。”我们走在沙沙响的落叶上。铁院门冰冰冷的。“你最好把手插在兜里。”威尔许说,“你的手捏在门上会冻坏的,那你怎么办。你干吗不待在屋子里等他们呢。”他把我的手塞到我口袋里去。我能听见他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我能闻到冷的气味。铁门是冰冰冷的。
“这儿有几个山核桃。好哎。窜到那棵树上去了,瞧呀,这儿有一只松鼠,班吉。”
我已经一点也不觉得铁门冷了,不过我还能闻到耀眼的冷的气味。
“你还是把手插回到兜里去吧。”
凯蒂走来了。接着她跑起来了,她的书包在背后一跳一跳,晃到这边又晃到那边。
“嗨,班吉。”凯蒂说。她打开铁门走进来,就弯下身子。凯蒂身上有一股树叶的香气。“你是来接我的吧。”她说,“你是来等凯蒂的吧。威尔许,你怎么让他两只手冻成这样。”
“我是叫他把手放在兜里的。”威尔许说,“他喜欢抓住铁门。”
“你是来接凯蒂的吧。”她说,一边搓着我的手。“什么事,你想告诉凯蒂什么呀?”凯蒂有一股树的香味,当她说我们这就要睡着了的时候,她也有这种香味。
“你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呀,”勒斯特说,“等我们到小河沟你还可以看他们的嘛。喏。给你一根吉姆生草。”他把花递给我。我们穿过栅栏,来到空地上。
“什么呀。”凯蒂说,“你想跟凯蒂说什么呀。是他们叫他出来的吗,威尔许?”
“没法把他圈在屋里。”威尔许说,“他老是闹个没完,他们只好让他出来。他一出来就直奔这儿,朝院门外面张望。”
“你要说什么呀。”凯蒂说,“你以为我放学回来就是过圣诞节了吗?你是这样想的吧。圣诞节是后天。圣诞老公公,班吉,圣诞老公公。来吧,咱们跑回家去暖和暖和。”她拉住我的手;我们穿过了亮晃晃、沙沙响的树叶。我们跑上台阶,离开亮亮的寒冷,走进黑黑的寒冷。毛莱舅舅正把瓶子放回到酒柜里去,他喊凯蒂。凯蒂说,“把他带到炉火跟前去,威尔许。跟威尔许去吧。”她说,“我一会儿就来。”
我们来到炉火那儿。
母亲说:“他冷不冷,威尔许。”
“一点不冷,太太。”威尔许说。
“给他把大衣和套鞋脱了。”母亲说,“我还得跟你说多少遍,别让他穿着套鞋走到房间里来。”
“是的,太太。”威尔许说,“好,别动了。”他给我脱下套鞋,又来解我的大衣纽扣。
凯蒂说:“等一等,威尔许。妈妈,能让他再出去一趟吗?我想让他陪我去。”
“你还是让他留在这儿得了。”毛莱舅舅说,“他今天出去得够多的了。”
“依我说,你们俩最好都待在家里。”母亲说,“迪尔西说,天越来越冷了。”
“哦,妈妈。”凯蒂说。
“瞎说八道。”毛莱舅舅说,“她在学校里关了一整天了。她需要新鲜空气。快走吧,凯丹斯。”
“让他也去吧,妈妈。”凯蒂说,“求求您。您知道他会哭的。”
“那你干吗当他的面提这件事呢。”母亲说,“你干吗进这屋里来呢。就是要给他个由头,让他再来跟我纠缠不清。你今天在外面待的时间够多的了。我看你最好还是坐下来陪他玩一会儿吧。”
“让他们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挨点儿冷对他们也没什么害处。记住了,你自己可别累倒了。”
“我知道。”母亲说,“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怕过圣诞节,没有人知道。我可不是那种精力旺盛能吃苦耐劳的女人。为了杰生和孩子们,我真希望我身体能结实些。”
“你一定要多加保重,别为他们的事操劳过度。”毛莱舅舅说,“快走吧,你们俩。只是别在外面待太久了,听见了吗?你妈要担心的。”
“是咧,您哪。”凯蒂说,“来吧,班吉。咱们又要出去啰。”她给我把大衣扣子扣好,我们朝门口走去。
“你不给小宝贝穿上套鞋就带他出去吗?”母亲说,“家里乱哄哄人正多的时候,你还想让他得病吗?”
“我忘了。”凯蒂说,“我以为他是穿着的呢。”
我们又走回来。“你得多动动脑子。”母亲说。“别动了。”威尔许说。他给我穿上套鞋。“不定哪一天我就要离开人世了,就得由你们来替他操心了。”“现在顿顿脚。”威尔许说,“过来跟妈妈亲一亲,班吉明。”
凯蒂把我拉到母亲的椅子前面去,母亲双手捧住我的脸,接着把我搂进怀里。
“我可怜的宝贝儿。”她说,她放开我,“你和威尔许好好照顾他,乖妞儿。”
“是的,您哪。”凯蒂说。
我们走出去。凯蒂说:“你不用去了,威尔许。我来管他一会儿吧。”
“好咧。”威尔许说,“这么冷,出去是没啥意思。”他走开去了,我们在门厅里停住脚步,凯蒂跪下来,用两只胳膊搂住我,把她那张发亮的冻脸贴在我的脸颊上。她有一股树的香味。
“你不是可怜的宝贝儿。是不是啊。你有你的凯蒂呢。你不是有你的凯蒂姐吗?”
“你又是嘟哝,又是哼哼,就不能停一会儿吗?”勒斯特说,“你吵个没完,害不害臊。”我们经过车房,马车停在那里。马车新换了一只车轱辘。
“现在,你坐到车上去吧,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你妈出来。”迪尔西说。她把我推上车去。T.P.拉着缰绳。“我说,我真不明白杰生干吗不去买一辆新的轻便马车。”迪尔西说,“这辆破车迟早会让你们坐着坐着就散了架。瞧瞧这些破轱辘。”
母亲走出来了,她边走边把面纱放下来。她拿着几枝花儿。
“罗斯库司在哪儿啦?”她说。
“罗斯库司今儿个胳膊举不起来了。”迪尔西说,“T.P.也能赶车,没事儿。”
“我可有点担心。”母亲说,“依我说,你们一星期一次派个人给我赶赶车也应该是办得到的。我的要求不算高嘛,老天爷知道。”
“卡罗琳小姐,罗斯库司风湿病犯得很厉害,实在干不了什么活,这您也不是不知道。”迪尔西说,“您就过来上车吧。T.P.赶车的本领跟罗斯库司一样好。”
“我可有点儿担心呢。”母亲说,“再说还带了这个小娃娃。”
迪尔西走上台阶。“您还管他叫小娃娃。”她说,她抓住了母亲的胳膊,“他跟T.P.一般大,已经是个小伙子了,快走吧,如果您真的要去。”
“我真担心呢。”母亲说。她们走下台阶,迪尔西扶母亲上车。“也许还是翻了车对我们大家都好些。”母亲说。
“瞧您说的,您害臊不害臊。”迪尔西说,“您不知道吗,光是一个十八岁的黑小伙儿也没法能让‘小王后’撒腿飞跑,它的年纪比T.P.跟班吉加起来还大。T.P.,你可别把‘小王后’惹火了,你听见没有。要是你赶车不顺卡罗琳小姐的心,我要让罗斯库司好好打你一顿。他还不是打不动呢。”
“知道了,妈。”T.P.说。
“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的。”母亲说,“别哼哼了,班吉明。”
“给他一枝花拿着。”迪尔西说,“他想要花呢。”她把手伸了进来。
“不要,不要。”母亲说,“你会把花全弄乱的。”
“您拿住了。”迪尔西说,“我抽一枝出来给他。”她给了我一枝花,接着她的手缩回去了。
“快走吧,不然小昆丁看见了也吵着要去了。”迪尔西说。
“她在哪儿?”母亲说。
“她在屋里跟勒斯特一块儿玩呢。”迪尔西说,“走吧,就按罗斯库司教你的那样赶车吧。”
“好咧,妈。”T.P.说,“走起来呀,‘小王后’。”
“小昆丁。”母亲说,“可别让她出来。”
“当然不会的。”迪尔西说。
马车在车道上颠晃、碾轧着前进。“我把小昆丁留在家里真放心不下。”母亲说,“我还是不去算了,T.P.。”我们穿过了铁院门,现在车子不再颠了。T.P.用鞭子抽了“小王后”一下。
“我跟你说话呢,T.P.。”母亲说。
“那也得让它继续走呀。”T.P.说,“得让它一直醒着,不然就回不到牲口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