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马家给马鸣全订婚了,最高兴不过的人就数着二太太曹芬儿了。
马士其和邱顺狗、胡三猴从红沙岭回去后,还没等马士其对曹芬儿吐口哩,邱顺狗就在她面前先讨好了。他把宋月花夸了个如花似玉,这下可就更乐坏了二太太。她许愿邱顺狗,只要媳妇娶进门,一定要重赏他。胡三猴也暗中报信,他为此事也出了大力,二太太说:“以后赏你三块大洋。”
马士其第二天一大早,就亲自去找阴阳先生合好日。阴阳先生经过掐算,又翻出老皇历来查对后,说:“有三个合日,近期是十一月十九送礼,二十六办事;中期是明年三月二十二;远期就到明年下半年的腊月二十了。这三个好日,请你选择吧,最好的好日就数着这月的二十六了。”
马士其一盘算:今天已初十了,满打不到半月了,我马家大门大户的,又不是娶寡妇哩,虽然她家穷,可也占一头,闺女确实出众,比鸣财、鸣富媳妇美多了。鸣全那摊气虽拉不到桌面上,也总是人生第一次,总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把媳妇娶回我马家。人常说,顺阴阳不出祸,隔夜生枝哩。咪娃家又是那一堆,万一变了卦,又能怎样?我要的不是债,要的就是他的好闺女。俗话说:钱大事情办,火大猪头烂。无非多用些人。他干脆表态说:“先生,就听你的,十九送礼,二十六办事。”
阴阳先生笑着说:“马东家,到二十六,我一定去喝喜酒去。”“我亲自接迎。”马士其说。
合日定得太近太近了,曹芬儿原想给全儿做套新装摆设,又是连嫁闺女带娶媳妇,样样都得马家置办。她怕自己顾了里顾不了外,内事就要全靠她了。为了把全娃的事办得更好,她必须靠她的贴心人,那就是马家二闺女马鸣凤了。
马鸣凤是祁太太最小的女儿,是曹芬儿照料大的,曹老太太在世时就吩咐过马士其和祁太太说:“芬儿那个孩子,我看成不了器,她又再没生,就将二妮子许给芬儿,就当是她亲生的。”他们俩答应下来了。鸣财、鸣富、鸣琳三人都叫芬儿“小姨妈”,鸣凤叫“妈妈”,芬儿对鸣凤特别宠爱,似如亲生闺女,她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鸣凤身上了。这次鸣全的婚事,鸣凤理所当然地成了她妈的得力助手了。
马鸣凤比鸣全大一岁,知道她全娃弟要办婚事后,匆匆地回到娘家,按爹妈的吩咐和大嫂(鸣财媳妇)跑到城里金货铺,把鸣全和女方的衣着被褥,都扯了双身、双套,又称了棉花,又扯了红、蓝各丈八布料,小东零西的小礼也买上了,满满地包了两包袱。胡三猴赶着马,她姑嫂二人骑着马搂着包袱回来了。鸣凤代表她妈曹芬儿,又通知了她大姐马鸣琳以及几家贴近亲戚,连明扯夜地缝做起来了。
鸣凤没见过宋月花,便问她妈:“妈,那宋家闺女多大个码?”她妈说:“我只见过她娘,没见过她,你再问问邱顺狗。”邱顺狗答话说:“鸣凤,要年龄才十五,要说个码差不多有你高了,就和你身材差不多,苗苗条条的……”马鸣凤就照自己的身材,裁剪后,缝做起来了。
送礼时,马士其故意问顺狗:“顺狗,你说应该带多少礼钱?”
邱顺狗笑着讨好地说:“马东家,咪娃家还欠咱家五十块债哩,还该咱四石五斗租,咱这儿时兴九六(块),我看送上两份礼,每份十二块,满礼八份,九十六块就行了。他家是外路人,又不送舅舅礼,就免了这一项了。况且他们也不懂这儿的风俗。马东家,你说我说得对吧?”
马东家笑着说:“咱们想到一起了,就这。”顺狗出了门,马士其想:狗善主人意,过事定要善待它(他)。
送礼的人选(媒人)理所当然地也就是邱顺狗和胡三猴俩人了。曹芬儿对马士其说:“我看顺狗诡诈的,胡三猴又奸猾,万一他俩哄骗了宋家,花钱是咱,吃亏的是宋家,弄个人不知,鬼不晓。既然是亲家了,就得相顾。人常说:亲戚扒亲戚富。我想让鸣凤和他俩一同去,那个宋咪娃听说太老实,全靠女人当家哩,鸣凤去了,女人见女人好办事,你说行吧?”
马士其反复考虑着:芬儿想得也对,人心隔肚皮,确实咪娃不当家,凤儿嘴又甜,又灵活,又能随机应变,见机行事,更放心了。就说:“你说得对,就让凤儿去吧。也能代表咱们做主。”
邱顺狗和胡三猴听说马鸣凤要亲自相跟去送礼,心里是否痛快,没人知晓。邱顺狗表面笑着说:“马东家,安排得周到,国不能一日无君,事不能一时无主啊。”胡三猴觉得自己是个配角,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马家的过大礼,再简单不过了。
十一月十九这天,马鸣凤骑着匹大黑马,怀里搂着个大红包袱,胡三猴挑着几斤棉花头里牵着马,邱顺狗背着钱褡,照旧拿着那杆三尺长的马鞭,赶着马,一大早就出发了。
咪娃和丽娟吃过了清早饭,准备上山砍黄花条去。刚出大门,迎面碰上了邱顺狗他们,只好返回接迎他们进家。丽娟想:“他们是来驮租逼债吧,又不像,不会赶马来驮,更不会人背肩挑的,为何还来了个仪表堂堂正正的城里人打扮似的小姐,是否来抢亲?见机行事吧。”她心慌意乱地招待着客人。宋月花盘膝坐在炕上缝着花鞋,也无心缝了。无处藏身,坐立不安,只能看看娘,又看看客人。咪娃又要上茅房,捂着肚匆匆地出去了。
马鸣凤觉得尴尬,她顺手拿起月花的绣花鞋,左看看右瞧瞧,便说:“妹子做得好活呀。”月花红着脸说:“是我娘调教我的。”月花说着溜下炕,给客人端水。
马鸣凤看见宋月花不但活路好,人也亭亭玉立,脸蛋漂亮,心想:我爹真是眼力不乏,全弟真是遇上桃花运,讨了个美丽的媳妇,人说我妈(芬儿)漂亮,比起她母女差远了。她等邱顺狗先唱开场白,邱顺狗没先开口,便给马鸣凤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开场。她想这事不能老愣着,她是大家闺秀,又在盐店干着事,只好先开了腔。
她说:“婶婶,妹妹,我虽不知先场的事,但我已知晓了。没料想到好日合得太近了,阴阳先生说今个送礼,二十六好日,二十六是个再好不过的好日子了。既然合了好日,就不能乱改。古话说,顺阴阳不出祸。这样对咱们都好,没有来得及跟你家商量,这是我爹的过错,我替我马家给你们赔礼了。”说着给丽娟母女施了个礼后,接着又说:“也没争取你们的意见,只能凭我的想法或常规添置了点,如还需要什么,还有啥想法尽管讲,就是我马家的也可指点,亲戚已成了亲戚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可以全部担待……”
邱顺狗和胡三猴真没想到这个马家黄毛丫头,嫁到城不到三年就山鸡变凤凰了。唱起了主角,不由得敬佩三分。
咪娃也从茅房回来了,鸣凤说:“宋叔,我刚才也说了,你不在场,你还有啥,尽管说。”
宋咪娃脸红脖子粗,嗯嗯了一会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指丽娟)说吧,我说不了。”
丽娟没想到马家这位小姐通情达理,说话甜言蜜语,把她想说的话,全搂了谱,就说:“邱管家,你说呢?”邱顺狗说:“马鸣凤已谈透了,我俩没啥说的了。”
马鸣凤说:“叔、婶,就这吧?”“就这吧。”丽娟说。马鸣凤又问月花:“妹子,你呢?”“我还小,什么也不懂。”月花答。
马鸣凤打开包袱,同丽娟和月花一样一样地点着:“这是一对布料,是长命红,长命青,叫叔婶穿。这是一身上轿红绸棉衣棉裤,这是内衣内裤,这是被表,这是被里,褥表褥里。棉花让你装被褥。这是八色小礼,镜、拢、篦梳、香粉、擦脸油……这是绣花线,这是花鞋料,这是枕头布,这是一包绣花针,还有……还需要啥,尽管说。”
丽娟说:“就是好日子太紧,怕误事。”
马鸣凤说:“那好办,我回去找人赶做行吗?”
丽娟说:“慢会再定。”
邱顺狗掏出一个红包打开说:“这是二十四块礼钱,你数数对不对。”鸣凤先接过钱,当丽娟和邱顺狗的面清点了一下,亲手递到丽娟的手中。丽娟随手取出四块递给鸣凤,说:“这是回礼。”
鸣凤推让着说:“婶,别回了,带的少了。”
丽娟说:“不管多少,这是兴下的规矩。”硬塞给鸣凤。鸣凤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回礼递给邱顺狗。
马鸣凤装着要上茅房,对丽娟说:“婶,茅房在哪儿?”丽娟领着鸣凤出了院指点茅房。
刚出大门,鸣凤从衣兜里掏出十块银洋对丽娟说:“这是我妈和我的一片心意,时间太紧也没顾得买什么,叫你和妹子零花。”
丽娟推让着说:“心意我领了,代我向你娘问安康就行了。”
鸣凤命令式地说:“婶,话我一定说到,钱你一定收下,别声张。”丽娟家穷,志不穷,但也无法推让了,只好收下了。丽娟只想着马家人孬,万万没想到马家还有好人,心里的苦忧减去了许多。两人说着回到了屋里。
邱顺狗最后说:“马东家已全部安排好了,这里的吃吃喝喝,所有开销他全管,你就欢欢喜喜打发闺女上轿就行了。那天有胡三猴操办。”
“马东家说了,你家的事有我来操办。”三猴说。
丽娟怀着期望的心情说:“她姐,我就靠你了。”
月花也插了话,说:“姐,你那天一定来陪我。”
马鸣凤满口应承着说:“你们放心,我一定来。”
太阳偏西了,马鸣凤满面笑容告辞了宋家人,宋家人把他们送出了庄,马鸣凤被邱、胡扶上了马,鞍前马后地回去了。
三十九
十九那日马家送过了礼,第二天,就下了一天一夜鹅毛大雪,紧接着又嚎了一夜西北风,已是数九寒天了,到处冰天雪地的。
宋咪娃看着外面的天,对丽娟说:“天下的啥也弄不成,要能下的雪闭山门了,马家人就不来了,咱闺女就不嫁了,咱也自在了。”
丽娟瞅了他一眼便说:“看你这憨货,那是好日,不是耍儿戏了,不用说下雪,就是下刀子马家人也要来娶咱闺女,除非天塌下来。”
咪娃憨笑着说:“已经许下了,只能那个了,马家不是说他们连娶带嫁一同办?”
丽娟火着说:“她还有爹娘哩,再穷也不能叫人家背着锅,带上干粮来吧,咱总得支应哩。不管心里多难受也要把娃高高兴兴地打发出门,你到于里村看看于叔叔,叫田三娃和郭根根,还有……让他们支灶或接应,唉,又得麻烦人家们哩。”说着她又拿出几块钱说:“你买回点油盐酱醋,借个大锅,割二斤肉,买张红纸找先生写副对,买俩炮,一挂鞭,还有……月花的头枕顶还没扎花哩,还有两件衣裳还没绾扣疙瘩哩,活多哩,还要收拾收拾屋哩,别叫河下的人们来了笑话。”
咪娃满口应承着说:“你想得对,就照你说的办。”
咪娃照丽娟的安排,把从红沙岭庄通往于里的山间小路抡开了。带了两包点心,一包先送到田和清家,另一包准备送给根根家。
咪娃去到田和清家,田和清已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正病卧在床。咪娃把嫁月花的事从头至尾地说了一番。田和清听着咳咳地叹着气,最后说:“闺女家,早晚是一门亲,听说他那个三娃——”咪娃追问着:“他三娃怎么了?”田和清把后半句咽了肚里又“咳”了一声说:“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人家二太太为人还可以,人家二妮子做到这一点,就蛮不错了。不过也占了一头。像你家这种情况,抢亲、逼婚的多着哩,人家能来人娶也就够意思了……我也给你帮不上忙了,过了今个再说明个了。叫三娃和媳妇到时一同去帮忙。”三娃和媳妇答应了。
咪娃又掂着一包点心去到了郭根根家,咪娃又把嫁月花的事说了一遍。根根娘说:“这事和耳风也听了些,唉,这世道,天下老娃(乌鸦)一般黑,富人欢喜穷人愁,有钱使得鬼把磨推转,穷人只能活受罪,谁叫咱们是穷人哩。你媳妇还算通理,看风使了舵,我经多了,抢亲、逼婚的多着哩。有理难言,有苦没处诉,你这还算不错了,把娃喜喜欢欢打发出门……”
根根满口答应,他说:“我俩提前去,该带的锅灶具我和三娃,还有……随带上。”
咪娃把重要的灶具、碗筷等又说了一遍,又把所买的东西说了一番。
根根娘说:“根,你和咪娃一同去招呼地买下,看人家亏了他。”根根和咪娃临出门时,根根娘说:“根!买上红纸,一定找先生写副对,别让他们按碗黑圈圈了,看客人笑话。”
根根帮咪娃一样一样把东西买了,又找先生写了副婚庆对联,精打细算,该买的都买了,省的他重跑腿。
咪娃带着买回的东西回去了。把到于里村的经过细细地给丽娟和月花说了一遍。
丽娟激动地说:“话说得好,远亲赶不上近邻,还是乡亲好,真是天下穷人是一家。”她又想了想说:“等过了事,咱俩一起去看看田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