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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实记(7)

那时中文系的系主任是贺凯教授。教我们古典文学的是田润霖教授,个子不高,穿戴也不讲究,冬天棉裤总是塌拉着;教心理学的是辛治华教授,据说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身材魁梧,总是一身笔挺的西服,且不断变化颜色,打着领带,爱讲一句口头语:“老摇铃叫狗吃东西,老摇铃叫狗吃东西……”教古典文学的还有姚奠中教授,口齿流利,讲解透彻;教苏联文学的姚青苗教授,说话有点结,且不分标点符号。陈过讲师教文学概论,嗓子尖细,拉着腔调,听着便有点怪声怪气;马雍教授教语言学概论,粗短的个头,有些口吃;教现代文选的马作楫讲师,朴实和善,我作为现代文选的课代表,和马作楫先生接触较多。

上大学后,伙食有了很大的改善。中学时,每到开饭时间,我们都是排队从窗口打饭,主食、菜肴都很单调;上大学后,每桌八人,早上四个小菜,花卷、稀饭管饱;午饭和晚饭,均是四荤四素八菜一汤,馒头、大米,主食均不定量。对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学生来说,简直是过上了天堂般的生活。同桌有一位来自山区的同学,吃荤菜时总是两眼虎视眈眈,旁若无人,大快朵颐。同学们背后给他起了个外号“菜虎”……一些来自城市的女同学,馒头要剥了皮才吃,白生生的大米饭随便抛撒,我们很是看不惯。但好景不长,丰盛的饭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1959年以后,主食便有了定量,且有了粗粮、细粮之分,粗粮60%,细粮40%,需用饭票买饭。

开学不久,大约是9月初,我就根据暑假听到的一件事构思一篇小说。那时自感在班内年幼稚嫩,怕写不成被人笑话,只是在晚自习时偷偷地写。好在大学不像中学那样每班都是固定的教室,晚自习主楼上几十个教室想去哪个教室都可以。我专门去同班同学少的教室,反正那些学数学、学化学的同学根本不会注意你在写什么。结尾“南瓜的故事”那一节,写得很顺利;前半部分则费了很大的力气,尤其是开头写了七八遍。一篇万把字的小说,拖拖拉拉写了无数个晚自习,直到12月16日方才写完。写成后却没了信心,便冒昧寄给了马烽、西戎二位作家。10月24日和12月12日,我曾参加语专二举办的《青年与作家座谈会》,分别听过西戎和马烽的讲话,远远地看到过两位作家,但从未与两位作家说过一句话。很想得到他们的指点,没想到20日即收到西戎先生的来信。

侯桂柱同志:

你的小说《老姐儿俩》,我已经看过了。我认为这篇东西很不错,略加改动可以在《火花》上发表。

你很有生活。作品的语言也很朴实。通过这篇作品,我发现你在写作上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努力吧!

关于作品的一些具体意见,请你在本周星期日上午来文联面谈。

敬礼

西戎 18/12

接到西戎的信后,我的喜悦之情难于言表,原本很灰心的情绪又振奋了起来,重新鼓起了写作的信心和勇气。

12月23日星期日,一大早我就和同班的李香远同学去文联请教西戎先生。正在感冒中的西戎热情接待了我俩。西戎说他和马烽都看过了这篇作品,他俩都很欣赏作品中的两个人物,尤其是几个细节描写很生动。我在《永不忘前辈的栽培——我的第一篇小说》一文中作了较详细的叙述,此处从略。

《老姐儿俩》发表在1957年3月号的《火花》上。第一篇是胡正先生的《两个巧媳妇》,《老姐儿俩》发在第二篇,并且配了插图,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据我所知,中文系三年级一名叫王静波的同学曾在《火花》上发表过诗歌。中文系学生在《火花》上发表小说,这还是首次。因此,在当时的整个中文系还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这篇作品在我还在大学求学的1959年,被选入建国十周年《山西短篇小说选》。

记得同班的一位姓孙的同学曾好奇地问我得了多少稿费,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反感。还写了《并非闲话》一文张贴在班里的“学习园地”上,不指名地嘲笑只关心稿费的一部分人。那时候自己真是年轻气盛,倒不是故作清高,确实是只重视作品的发表,很看不起只是关心稿费的人。现在想来也确实可笑。

1957年3月23日晚,山西师范学院第一个学术性团体“朝花文学研究会”成立了,我也被吸收参加了,但对能否办好信心不大。我想,文学创作是个体性很强的工作,这么多人弄在一块,能会有很好的效果?

朝花文学研究会散文组我们中文系一年级参加的人员有:

孟繁殖、张谦、杨淑香、郭星明、杨世才、陆正远、姚华、刘金笙、赵士元、陈鸿平、王中干、侯桂柱。

1957年3月,我被聘为学院“灯塔社”(实为学院广播社)编辑,但记不得参加什么活动,唯一记得的是4月20日和灯塔社的几位编辑到《火花》编辑部参加座谈会,由黎军同志主持,李霞裳、范彪等参加,唐仁均半路也来参加。同去的还有我班赵士元、刘金笙、李生彦三位同学。

在大学里,配合课堂上讲的中外古今文学作品,课余时间,我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书籍,据我日记里不完全的记载,也摘录于此,大体可以看出我读文学作品的一些范围:

《在田野上前进》(秦兆阳)

《鲁迅选集》

《母亲》(高尔基)

《水浒传》(施耐庵)

《家》(巴金)

《子夜》(茅盾)

《红楼梦》(曹雪芹)

《哈姆雷特》(莎士比亚)

《欧也妮·葛朗台》(巴尔扎克)

《茶花女》(小仲马)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

《杰克·伦敦短篇小说选》

《灵泉洞》(赵树理)

《阿尔达谟诺夫家的事业》(高尔基)

《上尉的女儿》(普希金)

《当代英雄》(莱蒙托夫)

《木木》(屠格涅夫)

《论安东诺夫的短篇小说》(吴岩)

《骆驼祥子》(老舍)

《白毛女》(贺敬之、丁毅)

《暴风骤雨》(上下册)(周立波)

《风雪夜归人》(吴祖光)

《青春之歌》(杨沫)

《毁灭》(法捷耶夫)

《罗亭》(屠格涅夫)

《前夜》(屠格涅夫)

《元人杂剧》四本

《高老头》(巴尔扎克)

《铁流》(法捷耶夫)

《恰巴耶夫》(富曼诺夫)

《缪塞中篇小说选》

《玩偶之家》(易卜生)

《伪君子》(莫里哀)

《红旗谱》(梁斌)

《林海雪原》(曲波)

还有我自己购买的40余种文学书籍,不另立目录了。

读外国文学作品,主人公那种正直、善良、富有正义感和人道主义的精神深深感染了我,影响着我对现实生活中一些重大问题的看法;读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那种现实生活的亲切感常常引起我进行创作的冲动。

1957年五六月份,学校开展大鸣大放。很快,各住宿楼、大饭厅墙壁上贴满了大字报,多是向院党委、院领导提意见。大字报的“火力”越来越足,记得化学系一位女同学大字报的标题是“杀出一条血路来”。当时,自己感到很迷茫。一直以来,自己从来都是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从6月下旬开始到7月25日,院党委号召开展反对“右派”向党进攻的斗争。自己对党的号召是相信的,作为一个要求进步的青年,就是要听党的话,但因自己入学不久,又确实对院党委没有意见,没有写大字报,只是随大流参加了反击“右派”进攻的斗争。紧接着用一周的时间,院党委进行了党、团整风。开学后,从9月16日至22日,又在学生中给“右派”分子戴帽子。我们班学生中,戴上“右派”帽子的同学都是清一色的调干生。在我的感觉中,这些同学主要是有些狂妄自大,说了一点过头话,或者是和党支部有些对立情绪。

1957年10月30日,院党委发出号召,全院师生员工要在反右斗争胜利的基础上,掀起第二次“大鸣大放”高潮。党团员要起带头作用,对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提出善意的、尖锐的批评……至于这次鸣放的情况,在我的记忆中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此后,便是各种思想运动不断:红专辩论,强调要走又红又专道路,批判只专不红,拔什么“白旗”;勤工俭学辩论,什么政治意义第一,经济意义仅是副产品,要在勤工俭学中注意思想改造;到榆次县下乡,和农民搞同吃、同住、同劳动;大炼钢铁,要超英赶美;“开门办学”,把课堂搬到洪洞马牧一个学期,其间又下乡半个月,边劳动,边搜集资料,准备编写《马牧公社史》;到洪洞中学搞教学实习;搞教材改革;到省文联编写《山西作家评论》;在师专附中帮助搞教改直至毕业。

1958年5月份,搞勤工俭学参加劳动。我作为一个小组长,分别和卫俊杰与傅振杰带领20余人在物资供应局仓库和三营盘青少年林劳动,我带病坚持参加劳动。我在记事本中写道,“睡觉时又10点多了,浑身烧得跟个火人儿似的,肉无法挨肉,只能仰天睡成个‘大’字形。两个手心像握了两块火炭似的,热烘烘的直出手汗。”第二天继续参加劳动,“今天精神比昨天更坏,头晕得更厉害了,浑身更加发烧。但我一定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要坏事——打发我回家。拉车拉得很慢,还是一头一头地出虚汗,气也有些短。休息时,我就想低头睡一会儿,但怕人家看出来,我就摇着头哼歌子。”“同学们待我太好了,李生泉、胡振英、郑培义、冼焜虹、侯佐臣、严增星都说明天不要去了,特别是副班长邢淑琴同学,几次劝我不要去,劝不动,就命令,又转告老胡……”可见当时自己的情绪之高涨。

这一年,毛主席提出“除四害”——消灭麻雀、老鼠、蚊子、苍蝇。老鼠神出鬼没,蚊子白天没有踪影,于是开始围剿麻雀、苍蝇。

打苍蝇是要给每个人计数的,每天都公布“战果”。有人拿了空墨水瓶,有的则使用旧信封,每打到一只苍蝇,都要小心翼翼地装起来。报数目时,诚实的如数报来,乖巧的趁机虚报。这还不算,说是要让苍蝇永远断子绝孙,开始挖蛹。学校厕所是水泥地,苍蝇无法下卵;同学们便冲出校门,在田间厕所和粪堆旁去寻找,哪儿臭往哪儿跑,越是脏臭的地方越是人满为患,不见人头,只见撅起的屁股晃动,实在称得上一种“奇观”。

麻雀满天飞翔,无法单独捕捉。整个太原市,全民动员,统一规定时间,连续三个白天,打围剿战:房顶、楼顶、墙头、高处,凡是麻雀能落脚的地方,都站满了人,手荷棍棒、树枝,摇旗呐喊;锣鼓、脸盆,一起作响,有的地方还燃放鞭炮;惊恐万状的麻雀,到处找不到可落脚之地,精疲力竭之后,不是坠地死亡,便被捕捉、俘获,那种景象,古今没有,煞是“好看”!

1958年8月11日,文二乙班改选团支部,本来不愿担任社会工作的我,被选为团支部委员,分工后任组织委员。

1958年9月初,班内要抽调40人上太原西山修筑公路,我积极报名参加。从太原乘车到西铭下车后,便是步行上山。在山脊梁上曲曲弯弯地走呀走。碰到路人就问人家:离河口还有多远?路人回答:还有30多里。约莫走了20多里地了,碰上人又问,回答还有30多里!我们都觉得奇怪。有的同学说,没听人们说山路是母的,大家伙儿便都苦笑。直到下午五点多,才来到一条大河边。河水有三四十米宽。我们便手挽手,排成斜行的一长串,慢慢蹚过河去。就在河边的河滩上,搭起了帐篷。暂时扎营在河口的河滩上。

参加劳动后,我们的胃口大开。有两件事,我至今难忘。

一次是抢馒头。一天中午开饭前,我忽然见一伙人围成一团,纷纷抢抓刚刚出笼的热馒头。我想也没想,便也挤了进去,抢了两个馒头。校团委书记对此事很恼火,专门召集了全体人员会议,狠狠批评了这次抢馒头的劣行。自尊心很强的我,深感自己做了件很不体面的事,脸上像着了火似的一阵阵发烧,唯恐团委书记点出名来。幸好团委书记只在批评这种不良现象,没有点任何人的名字。

另一件事是吃汤面。一天晚饭吃汤面,由于人多锅小,饭食老是跟不上趟。我们九个人一组,用那种大号脸盆打汤面,每人舀上一碗,一盆饭就光了。吃完了得好一会儿才能打回第二盆。就这样,吃吃停停,一顿饭差不多用了两个多钟头。大伙儿都吃饱后,有同学提议,看咱们组共打了几盆汤面。这个说,我打了两趟。那个说,我打过三回。一合计,竟打了12盆汤面。大伙一下傻了眼。大家都不相信,说肯定数目有误,重新订正一番,仍然是12盆。每人都吃了一盆多,大伙儿都乐了起来。

后来,我们就分几个班分散住在附近村子的老乡家里。我们这个班住在房东一大间东房里,房子没有顶棚,用木板临时垫了个炕。进入冬天后,晚上房间冷极了。我和杜明驹作为正副班长,两人把边。杜明驹靠墙那头。我这头不挨墙,左边紧靠一位同学,还有点暖气;右边空旷着,冷风直往被子里钻,一夜冻醒好几次。但心里想,自己作为班长,理应如此,毫无怨言。

修筑公路,主要是开山炸石。用钢钎打炮眼,抡起几十斤重的铁锤,每击打一下,掌钢钎的人就将钢钎旋转一下。炮眼打好后,装上炸药,点燃炮捻,山沟里这里、那里,不断响起“咚”、“咚”的爆炸声。劳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完成了修路任务。正准备下山,学校传来了命令,全院师生都要来西山大炼钢铁,我们修路大军全部留在山上,参加大炼钢铁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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