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第一次见到这一句诗，自己还不过是一个懵懂少年，只知道整日无忧无虑地嬉戏于家乡的山水田野间。等到再想起回味这些难忘的文字时，仿佛是一转眼间，几十年的光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年华似水，故乡的那条河还在，那些流水还在，可是，当年那个在阳光下弄水的少年，今天去了哪里？浮生如梦，当一切已经成为过去，当你想回头看看自己来时的足迹，却又忽然发现，美梦成真的愿望和浪漫，也许不过是一句最无用的话语。
少小离家老大回，你难以琢磨自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和心情。有亲切，更有局促；有温暖，也有惆怅。是一种放松，还应该有丝丝缕缕的沉重。
村头的那些老树，依旧是那样的熟悉；田间的那些新坟，却又是如此陌生。每天的太阳，依然是从河对岸的柳林上空升起；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照过来，老家的模样依稀可见当年的美丽迷人。
一年四季，风景仿佛依旧。多少年过去了，多少个季节过去了。记忆里的一切和正在进行中的一切，正如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季节，每个日子里都在擦肩而过。时间的流水，正在让一切回忆成为愈来愈远的往事，又让当下的一切，瞬间成为过去。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纵然无人这样问你，当你离老家越来越近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亲切和疑问。可是，我不是客人，这是我的家。虽然，当你四海为家的时候，仿佛无论你来到哪里，你都是客人。
不会忘记自己当年那些外出求学的日子。每次回家，父母都是忙里忙外，像是迎接和招待一个远方的客人；那份拳拳深情，仿佛岁月愈长，记忆里的场景就愈深刻清晰。忽然想到，他们风雨一生，仿佛只愿意付出，从未在意回报。也忽然想到，自己总是索取太多，给予太少。每次回去，都是满心的感激，也会有说不出的小心。
少小离家老大回，每一个游子的心路应该是一样的。无论多久，无论多远，无论你身在何方，无论你何时归来。
011 那些星光灿烂的日子
1
后半夜起来，见半轮明月不见了影子，黑色的夜幕上，点点繁星，闪闪烁烁着。
它们是如此遥远，此时它们又仿佛就在你的头上，一抬手就可以够得到。可是等你真的踮起脚，伸出手，仰起头，却又明白那不过是一种妄想。它们永远只在遥远的高空，离你那么远，而且早已经存在了千万亿年，比我们人类不知要早了多少光阴。
真正的凌晨还未来临，眼前是一片看不见的黑，说看不见，其实黑色就在你的眼前。这一团黑色不知由何而来，只让你感觉到它的真实存在。它就在你的周围而且正在把你包围，可是，你又不可能捕捉到它的一丝一缕。
这样的空间，你是安宁的，又是朦胧的。可是这安宁又让你有了一丝小小的躁动，这样的朦朦胧胧，又会让你想努力睁大了眼睛，想拨开这一层黑幕，看清夜的真面目。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忽然就想起了顾城的句子，这首只有两行的小诗，后来震动了整个诗坛。当年的顾城想表达什么，我不知道。可是今夜，我却真正看到了诗的妙处和夜的妙处，尤其是有那些点点星火陪伴的时候。
我知道，东方那颗最明亮的叫启明星，等它看不见的时候，就是清晨，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而且，等到夕阳西下，黄昏来临，夜开始的时候，西方的天幕上，也会出现一颗明亮的星星，叫长庚星。其实，它们是一颗星，虽然一个东方，一个西方，一天出现两次。也许，我们很少看到它们，我们只是知道低头忙碌着我们的日子。
可是，就这样，它们一来一往，我们人生里一天的光阴就不见了；而且，它们明天照样升起，不知道，它们的日子有没有尽头。
没有这样用心地仰望满天星斗，已经多久了？真的就回忆不起来了。可是，关于那些灿烂星光的记忆，此际，却从遥远的地方突然来到了眼前。
2
有人说，童年，即是一个人的全部生涯，过完了童年，也就过完了一生。童年的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我们或许不好推测，我们只是知道，童年里有着我们终生不能抹去的印痕。很多的时候，不经意间，童年里的美好记忆就会浮现在我们心头。
在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里，有着太多关于夜晚里满天星星的回忆，那些回忆历久弥新，伴着今夜的点点星光，就这样不知不觉来到了眼前。
在那些遥远而美丽的回忆里，有老家那一弯欢快的河水，有河岸上的凄凄碧草，有林子里热烈的蝉鸣，有村落上空那袅袅炊烟的剪影。
黄昏晚饭过后，父母就会扫净了院子，在几条长凳上架起苇箔，然后铺上洁白光滑的席子。于是，一家人就在上面乘凉，聊天，看星星。当然，其间一定少不了我们姊妹几个的打闹和斗嘴。
凉风习习，暑热渐退。母亲在一旁不紧不慢、不声不响地用一把蒲扇拍打着蚊子，父亲则在一旁一面喝茶，一面给我们讲他脑子里似乎永远也讲不完的历史典故。
月色很好的夜晚，老榆树会在干净的地上留下长长的暗影，从稀稀落落的枝叶间，会洒下来斑斑点点的月光，它们和那些闪闪烁烁的星光一起辉映着，扮靓了整个村庄和原野的夜晚。
没有月光的时候，夜空里的星星就会分外的多，密密麻麻，仿佛挤不开似的凑在一起。它们真的仿佛离你很近很近，就像今夜，让你感到一抬手就可以够得到。
不知有多少次，伴着淡淡的草香和阵阵凉风，在父母无言的呵护下，几个孩子渐渐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也就是在这些朦胧的星光和迷人的夜色里，跟父亲认识了许多星座，也因此知道了嫦娥飞天和牛郎织女的传说。
3
相信每个人对于年少时的记忆都是刻骨铭心的。也许，成年以后会忽然发现，只有走进那一片记忆，才会找得到本真而安宁的自己，那些时光因此诱惑着我们频频回头。今天的我们是如此的匆匆忙忙甚至狼狈不堪，生命的自由和欢乐，被生活的重负和规则打扰得一片灰色和混乱。那些日子，就如今夜头顶上的星光，我虽然可感受得到它们的光照，却再也回不去，再也不能够亲临其境了。
我们看苏童的作品，那些文字，印象最深刻的也许就是年少时光的记叙和故事。他的作品，固执地认定了一个人的早年对于以后人生的莫大影响。而且，他的作品，也都是一成不变地用一个少年的眼光忧郁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仿佛时光的流逝并不重要。在他的笔下，人性和情感永远不会变化，变化的只是季节的轮回，只是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和老去。
现在，或许没有谁再愿意真的回到那个年代，也没有谁会一整个晚上躺在那里看星星。虽然，那样的时光是如此的惬意、安详与宁静。而且，现在的日子里，再也不会有人不知疲倦地给你扇扇子、打蚊子；也不会有人每晚给你有声有色、语重心长地讲故事了。
因为，时光永远都不会倒流。今夜，那片星空还在，给你讲故事的那个人却永远地走了。
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夜，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在星光下，静静地发呆，然后抬起头来，茫然而又分外清醒地看着那些星星。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不久它们就会消弭了身影，我又得回身继续我的生活。
在岁月的流逝中，我们一路走来，疲惫、坎坷、得意、失落。似乎，我们历经的岁月愈多，就愈发愿意回眸那些曾经的日子，无论世事如何变化。
可是，那些欢乐的场景，那些挥之不去的童话般的梦，那些宁静而自由的力量，又都藏在了哪里呢？
012 生活都是真实的，回忆都是诗意的
1
很早的时候，就没来由地喜欢郁达夫的文字，喜欢从他笔下自然流出的那种哀而不伤的忧郁；相信在所有关于秋的文字里，《故都的秋》，一定应该是能够让人记住和值得永远回忆的一篇。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
这是开篇即见的文字。寥寥数语，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我们由此看到了他的心。这是他熟悉的秋天里故都的景致，可是身在异乡的“我”却再也看不见，只能够在回忆里，才可以找得到那些丝丝缕缕的影子。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沉的地方。
这一段描摹，真的是妙极了。清冷，萧索，闲适，无奈何的落寞，甚至，还会有隐隐约约的槐花香。
“一层秋雨一层凉了”，这是他记忆里初秋的风景和况味；当然，“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可是，这“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 Golden Days”，却又和乍暖还寒的早春季节是何其的相似。尤其，当我们踏着那些去年秋天里的落叶，在清明节里匆匆赶回老家的时候。
“故园肠断处，日夜柳条新。”或许，不必去古诗堆里翻捡那些远去的咏叹和记忆。这样的一个季节里的风景和情意，其实和那时没有什么两样；这样的一个日子里，你什么都可以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因为所有呈现于眼前的都是真实的，所有逝去的永远不会再回头。
2
这个季节，即使有花，也只是稀稀落落，很惹眼地挂在枝头，然后飘飘荡荡，在风中摇曳着。早上还是星星点点满树的美丽，也许黄昏却变成了溪边满地的落英。路旁的草，正努力向上生长着，在层层叠叠的枯草丛里，展露着春天的绿意。这个季节，还不是万紫千红春意闹，更何况，又一个惹人回忆或者伤怀的日子正在来临。
清明，一个无可替代的日子，在这样一个季节里来临，真的是恰到好处。有些许秋天的清冷和萧瑟，却没有严冬的凛冽与寒意；有已经醒来的春天的欣悦和宁静，还没有盛夏的喧闹和热烈。这样的日子里，最适于渲染一种情绪；即使没有雨，也会有淡淡的凉意和怀念的忧伤，而且，也会有掩不去的关于春天畅想的美丽。
歌德《诗与真》的回忆录中曾说，生活的真实是真，而今天他的回忆是诗。是的，这是一种多么洒脱高明的人生境界。天之大德曰生，生生不息而又逝者如斯。在这个季节里，面对那些花落花开，我们只能如此安排我们的行程和思绪，然后安顿我们的灵魂和人生。我们也只能去亲人们的坟前走一遭，然后回来继续我们的生活。往年鲜活的音容笑貌，只能化作挥之不去的温暖记忆，而所有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早已经变得诗意而美丽，无论那些岁月曾经是多么痛苦或艰辛。
是的，如果起点是爱和善，终点都是美的。
是的，生活都是真实的，回忆都是诗意的。
3
这早春和那些初秋的风景，是何其的相仿，包括那些况味和感觉。
这样的日子，也许是细雨霏霏，也许是阳光明媚。走在路上，我们会遇到许多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仿佛丢失了什么，又仿佛找回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