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的病很怪，简而言之，便是冷，遍体生寒，在炎炎夏日，他不仅流不出一滴汗，依旧感到寒冷。有的大夫把这叫做寒症。
这病说起来极简单，治起来却是极难，至今毫无头绪。
林辰暗暗握紧剑鞘，剑鞘上传来的温热，和掌心中的寒意隐隐在对抗，对抗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胜负。
“父亲，我不要看大夫了。”林辰的语气平静，沉稳一如既往。
林远并没有露出多少意外，相反，他觉得这句话来的太晚。
“先不治了？”林远挑眉问道。
他知道，这些年，为了治病，他的辰儿喝了多少苦汤药，受了多少银针入体。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疗法，连他，都不忍直视。
林辰认真地点点头。
林远叹一口气，说道：“那就过些日子，我再到安州城里找大夫。”
可以缓缓，但不能不治，这就是林远的意思。
林辰无法修行，多半和怪病有关，所以不能不治。天穹之下，不能修行者，只有碌碌无为，蹉跎一世。
修为分八境，依次是通玄，锻体，凝元，通识，炼魂，斩念，地灵，天启。
林家所在云国，有三十二州，每州有六十四县，小小的县令，都需要锻体境界才有资格担任，九品县丞，最低也得是通玄境界。
只有修行者能入仕途，只有修行者有法律的特权。
天道本就不公，人道对凡人更是不公。
何况林家是祖上出过安州刺史的家族，族中能修行的子弟居多。林家在乐县，也是颇有势力的大户人家。
不能修行，在林家都饱受白眼，就算现在的林辰，也被“孩儿想去歇息了。”林辰没有接话，向父母知会一声便走。
林远和尚欣言夫妇默默注视儿子的背影，心中黯然。
林远喟叹：“就算我儿真的无法修行，我要会保他平安一世。”
尚欣言把头埋在林远怀中，默不作声。
阳光洒在林辰脸上，却无法令他感到温暖。
他真的很认真，他决定不治，是至少不让这些普通的大夫治。
林辰脑中浮现一则消息：神医华仲云游天下收徒，三日后，途径安州城。
“那就去找神医华仲。”林辰在心里说道。
林家家主继承人，当然不可能放弃修行，转学医术。
林辰不知道他的父亲将抱什么态度，当然，以林家的地位，也请不到神医华仲前来诊治。
所以，他要离家出走，学医自治。
……
林府门前是一条街，这条街的末尾，有一间最小的铺面。
这间铺面只卖煎豆腐，林辰最喜欢吃的煎豆腐。
现在林辰就在门前。
“老爷爷，来两份豆腐。”林辰咽下口水，说道。
随后把一本书递了过去，正是《四国秘闻录》。
一身麻布衣袍，平凡至极的老人瞥了林辰一眼，微微一笑，收下书。
老人有很多书，甚至有很多是外面难得一见的孤本。林辰无意中知道后，每次来吃老人的煎豆腐，总要借上本书看。一来二去，一老一少也熟稔起来，颇有几分忘年交的味道。
正值清早，店门刚开，门前无人，两人便聊了起来。
“林少爷，刚看到林府去了客人，不过他们出来倒是一脸的丧气，能给老头子我讲讲发生什么了吗?”老人看着铁板上的豆腐，对林辰说道。
无论他是天才还是废材，老人始终是不冷不热，一口一个林少爷地叫着。比起那些前后完全两副嘴脸的人，好出不知多少。
哪怕老人脸上始终喜怒不显，林辰也觉得和他亲近。
“争一个家主继承人之位罢了。”林辰无所谓地说着。
“哦？”老人虽然一直知晓眼前少年风轻云淡，而现在言语中连林家家主之位也不在乎，不免让他侧目。
林辰温和一笑，不再言语。
书中不只有千般剑术，更有地理杂谈，奇闻异事。
从书中，他知道了天下有四国，北云南梁东鲁西陇；从书中，他知道了，所有修行者修到地灵境便是头，因为天启境界需要人皇气运加身才能晋入；同样是从书中，他知道了在西方陇国更西，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上面岛屿星罗棋布，更有神秘国度大西洲。
林家终归太小，他要看更大的世界，他会看到更大的世界。
林辰始终有一种预感，或者说自信：他一定可以修行！
老人褶子般的脸上也泛起笑意，仿佛是被林辰感染。
“给，你的豆腐。”老人将煎好的豆腐递给林辰。
双手接过煎豆腐，林辰觉得无比满足。
他始终认为这煎豆腐就是安县美食的精华，比家中大厨做的翅中虾好吃，比县里最好的酒楼安胜楼的鲍汁焖鸡好吃。
“吃了这块豆腐，就该出发了。”林辰在心中默默想着。
林辰转过身，一身轻松，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呦，这就是林家第一大废物吗？废物果真是不入流的，居然喜欢吃这种土的掉渣的玩意儿。”
话音刚落，那人便扬手打来，林辰猝不及防，手中一盒豆腐被打落在地，豆腐打了几个滚，无力的趴平在地上。
黄色的油渍溅了一地，倒像是一摊秽物。
周围的路人见起了冲突，而且两人一看就都不是平头百姓，于是纷纷躲避开来，站得远一点看这边的好戏，附近的摊主匆匆护好了摊子。
“是林家废材少爷，这是谁啊？”
“不认识，外地来的吧，看样子来头也不小呢！”
“嘿，有人要倒霉了。”
议论声嗡嗡响起，林辰冷冷地抬起头，对上一张油光满面的脸。
这人虽生的肥头大耳，更有林辰环臂都无法抱住的腰围，但从刚才打飞豆腐那一手来看，却也不是个庸人，至少也是通玄境界的修行者。
林辰淡淡说道：“乐县这种贫瘠的地，可养不出你这么肥的猪，想必你是外地品种吧？”
那胖子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辱骂，何况还是一个他万分看不起的废物？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
啪！
响亮的耳光之后，是数颗带血的牙齿在空中舞蹈。
胖子的身躯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那胖子身边还带了两个仆人，见主子一个照面就被打翻在地，急忙上前一个掐人中，一个号脉搏，没有一个敢找林辰的事。
尤其是那个瘦小贼眉鼠眼的仆从都快哭出来了，正是他给胖子耳语介绍了“林家废物少爷”，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胖子就去抖事了。苍天作证，他还想说的是“别惹这煞星。”
乐县的少爷纨绔们都知道，林辰虽然不能修行，他削瘦的身躯里却藏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凭着这股巨力，寻常通玄下境对上他完全讨不了好，所以很少有人惹他。
这样的结局，围观群众早已预料到。
林辰冷眼看着这二人忙活，不为所动。他的鞋底边缘，结上了一层淡淡的霜。他打人的右手和胖子被打的脸颊，都有淡淡的水汽逸散。
体内的寒气，无时无刻不再伴随着他，就是打人的手，也没有火辣辣的感觉，依然是冰凉温润。
这副景象，让林辰身后买豆腐的老人目光一凝，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林辰微微一笑，好像打人的不是他一般，转过身去。
林辰知道这个胖子，这胖子是乐县李家的亲戚，据说他家在安州通县颇有势力，李家与林家在乐县斗了十多年，依然没分出个胜负，打了还能灭些李家的气焰，无非就是扯皮的事情而已。
至于胖子的名字，他没兴趣记。
林辰面对卖豆腐的老人，指了指身后努力把胖子抬起来的李家两位仆从，说道。
“老爷爷，再来两份豆腐，他们付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