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寿忙道:“嫂子,你把他打晕了!”
“一巴掌便能把他打晕?”妊氏哂道,抬脚踢去,“装死?快给老娘滚起来!”
重华骨碌碌滚了几圈,却没有起来。象跑到重华身前,叫道:“他怎不动了?”古寿弯腰腾出左手拨拨重华:“不会死了吧?”妊氏没好气道:“死了倒好,省得老娘劳累,几分村贡不要也罢!”古寿道:“村长说了,小孩须得养着,以防那怪鸟日后再来讨要。”
妊氏叫道:“村中小娃两个养大一个已算难得,谁能担保他活着!”古寿道:“他已六岁了,倒不易夭折。病死我们不管,若是打死了却不妥。”妊氏不耐道:“死不了!老娘的手能有多大气力!”
古寿想想在理,便立起身来,不再理睬重华;见怀中颗手已睡着,便进屋将她小心放置床上,回至堂屋。
象见到地上那团羽毛,生了兴趣,跑去拨弄起来。羽毛本裹成一团,象很快便将其展开。那是一件羽毛制成的衣裳,里面包了个蛋。象捧起来叫道:“这里有个蛋!”
古寿瞥一眼,忙道:“象娃莫要乱耍。这蛋也是那怪鸟所留,若不小心打破了,恐有麻烦。”
象嘟囔道:“一个破蛋,有甚要紧!不耍便不耍,羽人族那有的是。”放下那蛋,再将羽毛衣拾起,想穿在身上,可那衣只有一个领口、一对袖口,他三头六臂如何穿得?无奈悻悻然丢到一旁。
躺在地上不动的重华肚中忽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妊氏恍然:“怕是饿晕了。”古寿道:“嫂子熬些肉羹给他喝吧。”
妊氏呸了一声:“凭甚给他吃肉羹?昨日剩些野菜汤,正好叫他吃了,免得糟蹋。”自桌上取一陶碗,那碗上刻有些图案花纹。妊氏掰开重华唇齿,灌了一大口,捏拢双唇,使劲一端下颌。只听“咕噜”一声,野菜汤已被咽下,重华呛咳几声,鼻中溢出少许来。
待将野菜汤灌完,妊氏便不再理会重华,任他躺在地上,自去准备一家人的晚食。
晚食有肉羹、烤肉、野菜。一家人吃得正欢,忽见重华爬起身来,呆呆发愣。
或许是闻见肉香,重华走到桌前,呱呱嘎嘎叫了几声。象道:“他怎么老是叫,不会说话吗?”妊氏道:“听说他只会乱叫。”将一个陶碗递给重华,那是剩下的冷野菜渣。
重华接过,愣愣不动。见象正抓起两根野菜放入嘴中咀嚼起来,他便有样学样。
象吞下野菜,向重华张大嘴。重华想想,也吞下,却被噎得满面涨红。象“咯咯”大笑。
里屋的婴儿或许是被象的笑声惊醒,“哇”地哭了起来。古寿忙站起身来。妊氏道:“叫这野娃哄去!”古寿道:“他哪会!得慢慢教他才是。”便向里屋走去,妊氏也跟了过去。
见爹娘离开,象端起肉羹碗,喝了一大口,又探手抓起三块切好的烤肉,各放入一嘴中。重华也端起那肉羹碗喝了一口,抓起一块烤肉欲要放入嘴中。不防妊氏走回,劈手夺过,斥道:“你还想吃肉?”将烤肉递给象,抓两根冷野菜塞入重华嘴中。
待用完晚食,妊氏将重华带到堂屋后的伙房,里面有土灶、厨具、水缸等,还储存着村中分配的食物。妊氏手把手教重华洗碗,重华觉得新奇,洗得带劲。
洗完碗回至堂屋,忽听门外有人叫“古寿”,有小孩叫“象”。古寿开门看时,见林杰拎来一个大木箱,后面还跟着一群小孩。有个小孩叫道:“象,你家新来了个娃?”象跑了出去,道:“是个残废,又不会说话,像个傻子,一点也不好玩。我们耍子去!”小孩子们打闹着,跑走了。
林杰道:“这是怪鸟留下的木箱,村长叫我送来。放哪里?”妊氏道:“正好给野娃当床,劳烦大兄弟帮拎进屋来。”
林杰将木箱拎入,重华走出门,见象和那群小孩已跑远,想想便回了堂屋。
待林杰离去,古寿夫妇将堂屋门关闭,也不理会重华,自顾自进了里屋,将门掩上。
被怪鸟留下的小孩——重华,自然正是丑妹的孩子。风神翼龙带着他寻到鲑水村时,他从木箱侧面俯瞰下方人群,觉众人长得与自己都不大相同。神风翼龙便道,人族也分很多种,就像它与薄板龙都是恐龙,可除了脖子,没有一点相像。他听不懂人群在叫喊些什么,风神翼龙也不懂,便说这是人族的语言,他以后自能学会,并决定径直将他放下,再将小重明鸟带至附近的山林中。
重华迟疑片刻,进了另一屋,看着门琢磨半晌,捣弄一阵,终于成功将门关闭。
门旁是林杰拎来的那个木箱。木箱是丑妹用粗树枝做成,长约五尺、宽两尺、高两尺,马鱼族几位长老贡献了大量唾液。木箱下底密实,其余几面略稀疏,顶部仅有一纵两横三根更粗的树枝。神风翼龙便用嘴叼着那根纵向的粗树枝飞行。木箱外用极韧实的海底水草捆了几道,以防树枝断裂。飞行之时,两只小重明鸟便藏身小孩腹前羽衣内。
看着木箱,重华想起一件事来,又开门回到堂屋,将羽衣和蛋抱上,放至木箱内。他舍不得翼龙蛋,便从小岛随身抱来。羽衣则是丑妹新制,怕他再长大些穿不了现有的羽衣。
重华转身打量,屋内仅有一张矮矮的小木床,后墙上开了个窗户,光线已显昏暗。床上蒙了兽皮,上面还摆放张兽皮,床头是一个兽皮枕头。他忽想起薄板龙的背来,便爬上床去,摸了半晌,无师自通将那兽皮往身上一裹,躺下,双脚放在枕头上,瞪眼看着屋顶。
他来至这村落,所见与海上小岛迥异,自觉新奇;然村中一切均显陌生,且举目无“亲”,又无法与人交谈,亦觉无助、慌乱,乃至恐惧,心下乱糟糟。直至见到古寿,觉得与自己模样颇像,顿欣喜若狂:自己正是眼前这个人生的蛋,变成小孩后到了海里,现在又回来了!进了木屋,忽然大悟:就像人鱼住在水下的房子一样,人族便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后又见到象,个头与自己差不多,也是小孩,便更为开心。
妊氏袒露****给婴儿喂奶,重华心中的兴奋更不用提了:这个人上半身象娘,且生的好看;更最要的是,有奶!
他恰巧饿了,自然便上前吃奶,然妊氏给了他一巴掌。他从未挨过巴掌,但脸上的痛让他隐约明白,这个人不让他吃奶!他很是糊涂:在水府那么多人鱼都让他吃奶,为甚这个人不让?
随后,他忽脑中剧痛,晕了过去。醒来后,已将吃奶的事丢到一旁,因另有一件事叫他既惊奇、又慌乱:一晕一醒之间,他竟突然学会了一种叫汉语的语言,还有一些叫初等数理化的东西。但这两种东西,他都只是一知半解。
比如他知道“妈妈的妈妈叫外婆”,但他不知道妈妈究竟是什么。因为妈妈便是母亲,母亲是有儿子或女儿的妇人,而儿子或女儿又是母亲的男孩或女孩,但男孩或女孩又是什么,他学会的东西中没说。他自然也知道妈妈便是娘,但他压根不知这个“娘”字便是他平日用人鱼语所叫的“娘”。
为甚会突然学会这些东西,重华压根没有去想。
这一日,世界突然变得陌生,重华一时自难适应,脑中千思百念。孤孤单单躺在床上,自然想起他娘来,摩挲着胸前的海螺和项圈。海螺自不必说,项圈亦似与他有了血肉相连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觉腹中隐隐作痛。心下暗思:“到了人族,先是头痛,现下又肚子痛,不知以后还会哪痛?”
痛了一阵,听得外面有人怪叫着什么。不一会,象推门而入。此时天已入夜,且无月光,但窗户中透入些火光,室内仍可视物。
象见重华躺在小木床上,叫道:“你为甚睡我的床?”气冲冲上床来,六只手使劲一推。
重华滚落床下,摔的身上有些痛疼,倒觉得有趣,爬起上床,亦将象一推。
象不防,被推落下床。他有三头,不巧一头啃在地上,碰出鼻血来。他吃痛,便哇哇哭叫道:“阿爹、阿娘,新来的小野娃打我!”
妊氏风一般卷进屋来。儿是娘的心头肉,妊氏一把将象抱起,心痛不已,冲重华破口大哭:“你个野杂种!竟敢打我象娃!”重华只觉有趣,呵呵傻笑,嘴中乱叫。
古寿亦入来,忙将象抱过。妊氏见了重华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由怒从心头起,斥道:“看我打不死你个野杂种!”冲至床边,伸两手将重华摁倒在床,另两手狠劲拍下,一时室内啪啪声连响。
象心中解气,忘了疼痛,大声叫道:“阿娘使劲揍他!”
重华觉屁股痛的厉害,不由嗷嗷大叫。他没被人打过屁股,心中急忙琢磨其中的含义。
古寿劝道:“打几下算了,莫把嫂子的手打疼了。”妊氏的手柔嫩白皙,打了几下确有些疼,便停了手,转身去抚慰象。
重华忽觉内急,忙忍痛爬起,蹲在床上。只听嗤嗤连声,一堆稀稀的黄绿物喷射床上,房中顿臭气四溢。拉出后,重华方觉腹中舒服甚多。
象首先看到,惊叫道:“他在我床上拉稀!”
妊氏转头看时,气得俏脸煞白,一时恶向胆边生,奔至厨房抓起一根新拾回不久的树枝,冲回床边,劈头盖脸向重华抽去。
重华哪料有此变故,脸上立时被抽出一道血痕,不由惨叫一声,下意识伸手捂住头脸。他心中大惑不解:平日若有屎尿,不管在薄板龙背上或海中、小岛上,径直拉了便是;今日这人打他,模样好吓人,莫非是不让拉屎拉尿?
妊氏犹不肯罢休,一面骂着“野杂种”,一面使劲抽打。古寿忙又劝道:“嫂子打几下解解气罢了。打坏了还得给他治,岂不麻烦?”妊氏想想在理,又抽了三下方停手道:“又得老娘拾掇!你快去教他拉屎拉尿!”
古寿拉着重华,出了伙房后门。天虽已黑,但绕村燃有许多火堆,将村子照得通亮。古寿抓起门边一大一小两把石铲,往屋后林中走去。
行至一大树下,古寿想教重华,却又无法言传,只得身教,撩起深衣下摆,勉强尿了几滴。重华似是懂了,撩起羽衣下摆,尿了一泡。
尿易被山林吸收,可以随地解决,拉屎却麻烦些。古寿一时也拉不出,无法身教,正踌躇间,听不远处有一妇人叫道:“大兄弟,这便是怪鸟留下的小娃?”
古寿心中一动,应声“是”,领着重华行至妇人身前道:“阿嫂到此做甚?”妇人三头六臂,手中亦拎着把铲子,笑道:“来这还能做甚?”古寿道:“这小娃不知怎地拉屎,又不会说话,我也跟他说不明白,劳烦阿嫂教教他。”
妇人啐道:“你个残废,看老娘的屁股还少么,找甚借口?”
古寿见四下无人,面露缅怀之色,唏嘘不已:“阿嫂的屁股摸着实在带劲,可惜自阿嫂成家便再没福摸过,好生遗憾!想当年,只有阿嫂一人不嫌弃我残疾,愿和我啊哦,我古寿终生难忘啊!”
“她们哪里晓得,你上身残疾,下身却不残疾!阿嫂本想答应与你成家,不巧你断了一头两臂,成了残废..唉,大兄弟莫怪哦!好在你运气不错,哥哥早死,便娶了你嫂子。她虽是个残疾、生的不健壮、屁股又小,但生了两个娃、奶子大能养..往事莫说了,给老娘刨个坑,老娘憋不住了!”
古寿忙挥大铲在地上刨了个坑。妇人拽几片树叶攥在手中,将兽皮裙卷至腰间,露出古铜色的下身,蹲于坑上,酣畅淋漓。方便毕,以树叶擦拭下身,道:“你婆姨怎地恁白?娃他爹总是念叨。”
“她不下海,亦少晒日头。”古寿答道,挥铲将土回填、拍紧。拉过重华,用小铲手把手教他挖坑、蹲在坑上,重华将将拉过,肚中自然无货。古寿又教小孩用树叶擦屁股,填土埋坑。此后,方与妇人辞别回屋。
妊氏正擦拭木床上的兽皮,见二人回来,便道:“叫他睡那木箱。”象叫道:“我才不跟他睡一屋哩!他若再拉在木箱里怎办,臭死了!”妊氏自然顺着象:“也好,叫他睡堂屋!”
古寿将堂屋门打开,火光映入屋内。夫妇俩将木箱抬至堂屋一角,古寿抱起重华放入木箱,摁着他躺下。两人关了堂屋门,便进了自己房间。
重华躺在木箱中琢磨许久,对晚上发生的一切百思不解。心中烦闷,不由念及海上的生活,便拿起海螺吹了起来。
没吹几下,只听砰一声响,原来是妊氏自屋内冲出。她打开堂屋门,借屋外亮光进厨房寻了个木根,冲至木箱前,在重华身上狠狠戳了几下,叫道:“深更半夜的,你闹甚鬼?——娃他爹,把这木箱抬到伙房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