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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工艺美术论(9)

吼山云石,大者如芒,小者如菌,孤露孑立,意甚肤浅。陶氏书屋则护以松竹,藏以曲径,则山浅而人为之幽深也。水宕水胜,而亭榭楼台,意全在水,一水之外,不留寸。非以舟中看水,则以槛中看水。舣舟其下,则悄然骨壑,肃然神怖,顷返欲堕,不可久留。旱宕水不甚胜,而意不在水,多留隙地,以松放其山,而山反亲昵,以疏宕其水,而水反萦回。造屋者只为丛林,不为山水。有厨而山水以厨妙,有回廊而山水以回廊妙,有层楼曲房而山水以层楼曲房妙,有长林可风,有空庭可月。夜壑孤灯,高岩拂水,自是仙界,决非人间。肯以一丸泥封其谷口,则窅然桃源,必无津逮者也。(《吼山》)

——《琅嬛文集》

[注释]

孑立——孤立无依。

陶氏——生平不详。

槛——指窗下或长廊旁的栏杆。

舣——同“檥”。附船着岸。左思《蜀都赋》:“试水客,舣轻舟。”

窅——本谓目深貌,引申为远望。

津逮——亦作“津达”。谓由津渡而到达。《水经注·河水二》:“河北有层山……悬岩之中多石室焉,室中若有积卷矣,而世士罕有津达者。”戴震校曰:“案达近刻作逮。”常用以比喻为学的门径。

盖山水之间,有以石胜者,曰岩曰峦;有以土胜者,曰阜曰垤。后之造园者,见山脚有石,加意搜剔,未免伤筋动骨,遂露出一片顽皮,是则好事者之过也。(《西施山书舍记》)

——《琅嬛文集》

[注释]

阜——土山。

垤——小土阜。《孟子·公孙丑上》:“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

秦淮有灯船无龙船,龙船无瓜州比,而看龙船亦无金山寺比。瓜州龙船一二十只,刻画龙头尾,取其怒;傍坐二十人持大楫,取其悍;中用彩篷,前后旌幢绣伞,取其绚;撞钲挝鼓,取其节;艄后列军器一架,取其锷;龙头上一人足倒竖,敁敠其上,取其危;龙尾挂一小儿,取其险。(《金山竞渡》)

——《陶庵梦忆》

[注释]

秦淮——水名。有二源。位于江苏境内。东源出句容县华山,南源出溧水县庐山,二源于方山会合,西经金陵(今南京市)城中,北入长江。相传秦始皇于方山掘流,西入江,亦曰淮,故称秦淮。

瓜州——镇名。又称瓜洲,瓜阜洲。位于江苏省邗江县南部,大运河入长江处,与镇江市隔江斜对,是长江南北水运交通要冲。

金山寺——位于江苏镇江市西北金山上。东晋时创建,原名泽心寺,自唐起通称为金山寺。即《白蛇传》中的金山寺。

撞钲挝鼓——谓撞击乐器擂击鼓。

钲:古代的一种乐器,又名“丁宁”。其形如钟而狭长,并带有长柄可执,击之而鸣。

挝:击,打。

锷——剑刃。

敁敠——掂量;盘算。即掂掇。

兖州鲁藩烟火妙天下。烟火必张灯。鲁藩之灯,灯其殿,灯其壁,灯其楹柱,灯其屏,灯其座,灯其宫扇伞盖,诸王公子宫娥僚属舞队乐工,尽收为灯中景物。及放烟火,灯中景物又收为烟火中景物。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内之王宫也。(《鲁藩烟火》)

——《陶庵梦忆》

[注释]

兖州——府名。明洪武十八年(1385)升兖州置。治所在滋阳(今山东兖州)。

有苍头善制盆花,夏间以羊毛炼泥墩高二尺许,筑地涌金莲,声同雷炮,花盖亩余,不用煞拍、鼓铙,清吹唢呐应之,望花缓急为锁呐缓急,望花高下为唢呐高下。灯不演剧则灯意不酣,然无队舞鼓吹则灯焰不发。余敕小傒串元剧四五十本,演元剧四出,则队舞一回,鼓吹一回,弦索一回。其间浓淡繁简松实之妙,全在主人位置。使易人易地为之,自不能尔尔。(《世美堂灯》)

——《陶庵梦忆》

[注释]

苍头——古代私家仆隶的通称。《汉书·鲍宣传》:“苍头庐儿,皆用致富。”颜师古注引孟康曰:“汉名奴为苍头,非纯黑,以别于良人也。”

金莲——即莲花。这里比喻状如莲花。

煞拍——止住拍子。

拍:乐曲的段落。亦谓打拍子。

铙——打击乐器。其形制与“钹”相似,以两片为一副,相击发声。广泛用于民间歌舞、锣鼓乐、戏曲、吹打乐中。

余敕小傒串——谓我曾认真地略为参加了演戏。

敕:通“饬”,正;严整。

小:稍微;略略。

傒:通“系”。

串:戏曲术语。旧时有称演戏为串戏的。

尔尔——应答之辞,犹“是是”。

明·徐世溥

徐世溥(约1637前后在世)——字巨源,江西新建人。年十六,补诸生。其才雄气盛,屡试不第,以着述自娱。着有《榆墩集》十一卷,《榆溪诗钞》二卷,《逸诗》二卷,《韵蕞》一卷,《夏小正解》一卷,及《易系》若干卷。

留都如故家敝园,轩爽之气,自在分野,明秀之色,自在山川,矜冶之态,自在人物,繁丽之容,自在廛陌。然而其云烟风气之间,有荒寒焉,有旷远焉。故有人焉而荡,亦或以戒,入焉而乐,亦或以悲。荡者溺其繁冶,戒者蹙其衿丽,乐者以其轩爽明秀,而悲者以其荒寒旷远也。同是园趣,而荡与乐者生于大,悲与戒者生于旧,能通此志,虽收金陵于斗室,寄长干于千里可也。(《答杨维节博士论着述书》)

见清初·周亮工《尺牍新钞》一集

[注释]

留都——迁都之后,称旧都为“留都”。如明成祖将都迁至北京后,原都南京则称为“留都”。

分野——本指分封诸侯的境域。后借用为分界,界限的代称。

矜冶——谓端庄及妖艳。矜:端庄。冶:妖艳。

廛陌——谓古代城市的住宅和街道。

廛:即廛里,古代城市中住宅的通称。《周礼·地宫·载师》:“以廛里任国中之地。”孙治让正义:“通言之,廛里皆居宅之称;析言之,则庶人、农、工、商等所居谓之廛……士大夫等所居谓之里。”

陌:街道。

荡——放荡。

溺——沉湎且无节制。

蹙——迫使。

清·李渔

李渔(1611-约1679)——清戏曲理论家、作家。字笠鸿、谪凡,号笠翁,浙江兰溪人。他的戏剧理论,颇具真知灼见,且较为系统、内容丰富。除戏剧外,他在园林艺术方面也多有涉猎,尤侧重于对园林审美特点的研究。他提出园林建筑应以“一卷代山,一勺代水”,变城市为山林,以寓无聊之思为目的。对于园林设计,反对模仿,提倡创新,注重表现建筑家的个性,并从审美的角度,对山石、造山、借景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具体的论述。着有《闲情偶寄》。所作传奇《比目鱼》、《风筝误》等十种,均存,合称《笠翁十种曲》。另有短篇小说集《十二楼》。作品多写才子佳人的故事,情节离奇,间有庸俗描写。

常谓人之葺居治宅,与读书作文同一致也。譬如治举业者,高则自出手眼,创为新异之篇,其极卑者,亦将读熟之文,移头换尾,损益字句而后出之,从未有抄写全篇,而自名善用者也。乃至兴造一事,则必肖人之堂以为堂,窥人之户以立户,稍有不合,不以为得,而反以为耻。常见通侯贵戚,掷盈千累万之资以治园圃,必先谕大匠曰:亭则法某人之制,榭则遵谁氏之规,勿使稍异。而操运斤之权者,至大厦告成,必骄语居功,谓其立户开窗,安廊置阁,事事皆仿名园,纤毫不谬。噫,陋矣!以构造园亭之胜事,上之不能自出手眼,如标新创异之文人;下之至不能换尾移头,学套腐为新之庸笔,尚嚣嚣以鸣得意,何其自处之卑哉?(《居室部》)

——《闲情偶寄》

[注释]

葺居——谓整修房屋、住所。葺:本指用茅草覆盖房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缮完葺墙。”孔颖达疏:“葺墙谓草覆墙也。”也泛指修理房屋。《左传·昭公二十三年》:“必葺其墙屋。”杜预注:“葺,补治也。”

损益——谓减少和增加。

肖——类似。

通侯——爵位名。秦二十等爵的最高一级,汉沿用,也称彻侯、列侯。

谕——旧时由上告之下的通称。

运斤——挥动斧头。

嚣嚣——自得貌。《孟子·尽心上》:“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土木之事,最忌奢靡。匪特庶民之家,当崇俭朴,即王公大人,亦当以此为尚。盖居室之制,贵精不贵丽,贵新奇大雅,不贵纤巧烂漫。凡人止好富丽者,非好富丽,因其不能创异标新,舍富丽无所见长,只得以此塞责。譬如人有新衣二件,试令两人服之,一则雅素而新奇,一则辉煌而平易,观者之目,注在平易乎?在新奇乎?锦绣绮罗,谁不知贵,亦谁不见之。缟衣素裳,其制略新,则为众目所射,以其未尝睹也。(《居室部》)

——《闲情偶寄》

[注释]

匪特——非但;不仅是。

尚——崇尚。

止好——只喜好。

塞责——谓抵塞罪责,弥补所任事的不足。这里指敷衍了事。

注——注视。

缟衣素裳——谓白色的上衣和单纯素色的裤子。缟:白色的。衣裳:古时对衣服之称,上曰衣,下曰裳。

射——指众人的眼光所注视。

径莫便于捷,而又莫妙于迂。凡有故作迂途以取别致者,必另开耳门一扇,以便家人之奔走,急则开之,缓则闭之,斯雅俗俱利而理致兼收矣。(《居室部》)

——《闲情偶寄》

[注释]

径——小路。捷——抄行小道。

迂——迂曲。

耳门——即旁门。

居宅无论精粗,总以能蔽风雨为贵。常有画栋雕梁、琼楼玉槛,而止可娱晴,不堪坐雨者,非失之太敞,则病于过峻,故柱不宜长,长为招雨之媒;窗不宜多,多为匿风之薮。务使虚实相半,长短得宜。(《居室部》)

——《闲情偶寄》

[注释]

峻——高大。

匿风之薮——谓藏风之聚集处。

匿:隐藏。

窗棂以明透为先,栏杆以玲珑为主。然此皆属第二义。其首重者止在一字之坚,坚而后论工拙。尝有穷工极巧以求尽善,乃不逾时而失头堕趾,反类画虎未成者,计其新而不计其旧也。总其大纲,则有二语:宜简不宜繁,宜自然不宜雕斫。凡事物之理,简斯可继,繁则难久。顺其性者必坚,戕其体者易坏。木之为器,凡合榫使就者,皆顺其性以为之者也。雕刻使成者,皆戕其体而为之者也。一涉雕镂,则腐朽可立待矣。故窗棂栏杆之制,务使头头有榫,眼眼着撒,然头眼过密,榫撒太多,又与雕镂无异,仍是戕其体也。故又宜简不宜繁。根数愈少愈佳,少则可坚;眼数愈密愈贵,密则纸不易碎。然既少矣,又安能密?曰:此在制度之善,非可以笔舌争也。窗栏之体,不出纵横、欹斜、屈曲三项。……但取其简者、坚者,自然者变之,事事以雕镂为戒,则人工渐去,而天巧自呈矣。(《居室部》)

——《闲情偶寄》

[注释]

棂——同“棂”。指窗上的格子。

止——只;仅。

坚——牢固。

着撒——谓使之开放。

幽斋磊石,原非得已。不能致身岩下与木石居,故以一卷代山,一勺代水,所谓无聊之极思也。然能变城市为山林,招飞来峰使居平地,自是神仙妙术假手于人以示奇者也,不得以小技目之。且磊石成山,另是一种学问,别是一番智巧,尽有丘壑填胸、烟云绕笔之韵事,命之画水题山,顷刻千岩万壑,及倩磊斋头片石,其技立穷,似向盲人问道者。故从来叠山名手,俱非能诗善绘之人。见其随举一石,颠倒置之,无不苍古成文,纡回入画,此正造物之巧于示奇也。……然造物鬼神之技,亦有工拙雅俗之分,以主人之去取为去取。主人雅而取工,则工且雅者至矣,主人俗而容拙,则拙而俗者来矣。有费累万金钱,而使山不成山,石不成石者,亦是造物鬼神作崇,为之摹神写像,以肖其为人也。一花一石,位置得宜,主人神情已见乎此矣,奚俟察言观貌而后识别其人哉。(《居室部》)

——《闲情偶寄》

[注释]

卷——通“圈”。《礼记·中庸》:“今夫山,一卷石之岁,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郑玄注:“卷,犹区也。”

无聊——这里指精神空虚,无所依赖。

假手——借手。

小技目之——谓小技艺视之。

倩-“请”。

穷——尽。

主人——这里指掌管,主持之人。

奚俟——谓何须等待。

山之小者易工,大者难好。予遨游一生,遍览名园,从未见有盈亩累丈之山,能无补缀穿凿之痕,遥望与真山无异者。犹之文章一道,结构全体难,敷陈零段易。唐宋八大家之文,全以气魄胜人,不必句栉字篦,一望而知为名作,以其先有成局,而后修饰词华,故粗览细观,同一致也。若夫间架未立,才自笔生,由前幅而生中幅,由中幅而生后幅,是谓以文作文,亦是水底渠成之妙境。然但可近视,不耐远观;远观则襞襀缝纫之痕出矣。书画之理亦然。名流墨迹,悬在中堂,隔寻丈而观之,不知何者为山,何者为水,何处是亭台树木,即字之笔画,杳不能辨,而只览全幅规模,便足令人称许。何也?气魄胜人,而全体章法之不谬也。(《居室部》)

——《闲情偶寄》

[注释]

句栉字篦——比喻如梳篦头发般地逐句逐字去细读。栉:梳头发。

篦:用比梳子密的篦子篦头。

襞襀——即衣服上的褶子。

杳——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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