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前两天是母亲的忌日。在此之前的七年,年年都是我和大姐及妹妹一起去上坟的,今年因为妹妹怀孕在北京没回来,姐姐单位一早要开年终总结大会,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去。早上六点四十送儿子上学,路上正想着送完他就直接去榆树沟,就听儿子在问我。
儿子:送完我你去哪儿?
我心里很奇怪,这样的问题在我送他的时候他是从来都没有问过的,怎么这会儿就想起来问了呢?
我:去榆树沟。
儿子:干吗去?
我:因为今天是奶奶的忌日,所以要去。
儿子:干吗这么早?天黑黑的。
我:这种事就是要赶早,再说你不是感冒了吗,早点去,你若还是感觉不对劲,就打电话给我,我赶回来带你去输液。
儿子:哦,那你注意安全。
去榆树沟有一条长约三公里的专用路,除了清明节,一般情况下,这条路上车少人稀,路旁边用铁丝网隔离的里面就是西夏王陵。我开车来到这条路上的时候,天已经不那么黑了,我打开了车内的轻音乐,放慢了车速,让自己的思绪随着这天、这车、这音乐、这么多逝去人的灵魂静静地流淌着。这时候,一个问题很强烈地窜入我的脑海:活人和死人的区别是什么?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当我有答案的时候,浑身不禁颤了一下,那个时候,我相信,自己的这个答案是正确的。
我想到的是:活着的人身体都是受自己的思维控制的,死去的人灵魂已经远离这个尘世,身体已经不受思维的控制,人只要活着,就会运动,运动是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最本质的区别。活着的人一切都是可逆的,失去了爱情可以找回来,失去了自由可以找回来,失去了健康可以找回来,只要活着,失去的一切都可以找回来。这个世上,唯独生命是不可逆的,没有了生命,爱情、亲情、自由、健康,全部都归零。当这样想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这一生,要在自己健康条件、环境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让自己的智慧、潜能得到最充分的发挥。”
这样想着,不觉已经到了榆树沟的大门口,这时候天刚麻麻亮,大门自然是关着的,按了一下喇叭,里面的人才窸窸窣窣地起来。趁此机会我便打量起来,发现今年榆树沟管理区的面貌大变,高大的门柱全用石材镶贴,电动伸缩门也是我见到的最高最别致的,每一根钢筋有两米多高,上面都带着尖,有点像阴间小鬼手里拿的器械,也有点像门神手里的剑,门房也很气派,全玻璃防护窗,外墙全部石材贴面。
里面的工作人员出来了,他并不急于开大门,而是来到我车跟前。
“你干吗?”
“扫墓。”
“这么早,就你一个人?”
“是。”
“那你下来登记一下吧。”
“我着急回去还有事,可不可以出来再登记?”
“你是哪个区的?”
“C区的。”
“那你早点出来。”
他转身去开门,还疑惑地说:“这么早,一个女人家,胆子够大的。”我不由想起来第一次来榆树沟的情形。第一次来榆树沟是十年前了,一车人来到门前,看到门墩旁蹲着几个人,我下车问话,居然是我小学同学,他竟在这里当主任,当年他可是我们班年龄最小最聪明也最调皮的一个,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儿工作,于是我问他。
我:你在这儿干吗?
他:你没看我在带领大家搞建设?你刚过来时候这拐过来的半截路,还有两边的树,都是我来这两年干的事。
我:天天在死人堆里,你不害怕吗?
他:死人有啥怕的,活人会害你,死人会害你吗?
在他的帮助下,我们选好了穴位,办好了手续,那个时候,我开始觉得死人真的一点都不可怕,与活人相比,它们反而很安全。这些年,我总是以虔诚的态度对待每一个死去的亡灵,而不再畏惧。成长就是不断克服恐惧的过程,在这一点上,我的这位同学化解了自己的这一心理障碍。
来到母亲墓前,清明节献的鲜花已经枯萎。这次因为来得早,我连鲜花也没顾上买,空着手就来了,但我相信母亲是欢喜的,因为我带来了自己的心,女儿想念母亲的心,女儿虔诚的心。我在母亲坟前静默,心里想着母亲,按照她喜欢的样式做着祷告。母亲活着的时候,每次她去教堂,差不多都是我陪着去的,所以在三个女儿中可能我是最懂母亲的人吧。只是母亲活着的时候,我们都刚刚成家,日子过得也很艰难,没有让母亲在活着的时候享上福,她老人家从四十岁就饱受病痛折磨,但她以坚强的意志与病魔做抗争,用她全部的力气活到六十四岁,看着我最小的妹妹嫁给了自己所爱的人,然后安心地去了。我们姐妹每年都会来到这里,告诉她家里发生的事情,然后将自己的心愿告诉母亲,让母亲在天堂里为我们祈祷。在我们心里,我们都相信母亲在天国里是上帝最宠爱的孩子,所以她的祷告是带有无限能量的。三姐妹中,我是最像母亲的,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特别像。母亲在四十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从此就再没好过,所以在我三十岁的时候,我总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我老是暗示自己,四十岁的时候也许会像母亲一样病倒的。而如今,四十三岁的我依然健康,甚至并不显老,所以我心里这样祈祷着:母亲,至少再给我五年健健康康的时间,在此期间我会奋斗,会将我的潜力发挥到极致,将你的隐忍、坚毅的性格让我们的下一代也能学习并继承,将父亲养好,将奶奶养好,将你未完成的心愿都完成,让我做得比自己想象得都好!
从墓地出来,天已大亮,榆树沟看门人也不再让我登记,我感觉无比的宽慰,神清气爽。将自己的心愿都托付给母亲了,我只要尽心尽力去想去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