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新邵县人,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湖南邵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邵阳市双清区政协副主席兼科协主席。至今已在《人民日报》《南方都市报》《新民晚报》和《百家讲坛》《散文》《杂文月刊》《中国青年》《北京文学》《天涯》、美国《侨报》《香港文汇报》《香港大公报》等海内外30个省市280余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杂文、随笔2200多篇,300余篇作品曾被100多家文摘报刊转载,120余篇作品入选教育部编辑的《中学生课外读本》《新编大学语文教材》等文集。出版散文杂文集《腊月风景》,杂文集《暗权力》《恋爱是件奴才活》等。
政工屈巫
我称屈巫为首席政工师,该是没多大疑义的。估计有人会拿孔子来说事,说孔子才是政工一号,挺孔者好像言之有理,其实谬矣,思想是思想,政工是政工,将孔子评为首席思想家,我信,然则作为首席政工师,我不信。第一,从工资来看,思想家是领不到工资的,也没奖金,政工师才可领取职称工资,福利待遇都很好,孔子多次到各地求职,基本上没有入编;而屈巫却一直在公务员序列里。其二,孔子到处去做别人的思想工作,做通过吗?好像没有吧,但屈巫却将楚国楚庄王的思想做通了,单凭这一事功,就足够评上首席政工师。
其实还可做个比较,孔子只会讲大道理,不会讲小道理,而屈巫却会大小通吃,这也是思想家与政工师的一个重大区别。老实说,屈巫去做楚庄王的思想工作,难度是非常大的。楚庄王发兵攻打陈国,打赢了,赢回了天下最具诱惑力的战利品——夏姬。楚庄王高兴啊,他想的是收夏姬入宫,留给自己玩。这夏姬被称为中国的海伦,那个漂亮啊,谁见谁动心,楚庄王一见夏姬,他万分动心,心率不齐了。只见这个夏姬,云鬟雾鬓,剪水秋眸,肌肤胜雪,楚庄王要有多爱,就有多爱。这也就是说,要说服楚庄王不娶夏姬,那思想工作有多难做。国王要讨个女人做婆娘,谁能阻挡得住?
屈巫挡得住。屈巫先是跟楚庄王讲大道理,妲己亡了纣王,西施祸了吴国,“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屈巫从历史周期律入手,站在主流理论界公认的女色祸国论高度,对楚庄王晓之以理。不能说这理论没有数据支撑,95%的贪官养有情妇,因此而被拖下主席台,而被揪上审判台,这就是说,包养了情妇的官员,就可能推论为贪官而揪出。贪官与情妇,是先有贪官后有情妇,还是先有情妇后有贪官?我们看这个问题,常常是云里雾里,绕得有点像鸡生蛋蛋生鸡,而主流理论家,就看得清楚,是先有情妇,然后才有贪官,这就是女色祸国论的理论起源。问题是,现在大家都在批女色祸国论,把女色祸国这一理论批垮批臭了,楚庄王现在只相信女色能娱身,能让身体爽歪歪;他不相信女色将祸国,会让龙椅松垮垮。
女色祸国的大道理吓不到楚庄王,眼看屈巫思想工作将流产。但屈巫是首席政工师,他讲完大道理,讲不通,马上切换道理频道,开始讲小道理:“此妇乃天地间不祥之物,据吾所知者言之:夭子蛮,杀御叔,弑陈侯,戳夏南,出孔仪,丧陈国,不祥莫大焉……”屈巫说,这夏姬,可是个克夫妖物啊,谁娶她,谁就丧身。屈巫扳着指头数,说谁被她克死了,谁谁被她克死了,谁谁谁被她克死了。屈巫数的人,确实都是娶了夏姬之后就死了死了的。夏姬最初嫁给子蛮,子蛮没过几天幸福生活,花下死了;后来嫁给了夏国国王御叔,御叔也只是玩了一夜情,顶多几夜情,也翘了辫子;夏姬再后来到陈国,与国王陈灵公、国臣孔宁与仪行父三人,先是独乐乐,然后众乐乐,玩三人派对,结果也是不妙,所谓是“戳夏南,出孔仪,丧陈国”。
杀死陈灵公的,是夏姬的儿子徵舒。陈灵公那次玩得得意忘形了,他对着徵舒说,你眼睛像我,你鼻子像孔宁,你嘴巴像仪行父,徵舒听起来,心里老不舒服,也便移羞做怒,羞从脸头起,恶向胆边生,一箭射死了陈灵公,自立为陈侯。那时也是有普世价值观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嘛,楚庄王听说陈国国民徵舒无君无臣,不遵守君君臣臣政治伦理了,心中腾地升起了美国式正义感,用枪炮去保护普世价值,去维持世界秩序,他就发兵攻陈,灭了陈国,掳了夏姬回来。楚庄王一见夏姬,眼珠子转不动了,身子骨早酥软了。所以就准备唱着夏姑娘美,夏姑娘浪,要抱着夏姑娘走进红纱帐。所以,才有政工师屈巫苦口婆心来做楚庄王的思想工作。
屈巫终于做通了楚庄王的思想。开始屈巫说,夏姬娶不得,你本来是去查陈国有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是去维护普世价值的,现在掳了夏姬,就想娶为婆娘,那么全世界将怎么看楚国?屈巫这么做工作,思想高度是站得很高的,只是楚庄王在自己“性”福与国家形象之间,他往往取前者舍后者的,屈巫这么去做工作,没做通。后来屈巫说夏姬三为皇后,七为夫人,九为寡妇,您是要让夏姬做第十次寡妇吗?屈巫这么一说,做通了,楚庄王不娶夏姬了。
总起来说,屈巫做思想工作的基本程序是这么做的:先晓之以国家大义,做不通;然后晓之以国王身体,做通了;而楚庄王呢,他是这样做的:先以保全身体说服自己,然后呢,以保全国家说服国民。就是说,楚庄王对自己警示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娶夏姬;他对外宣传说是女色祸国,楚国干部要保持先进性,就不能包养情妇;要发扬先人后己的风格。所以楚庄王把夏姬转让给了老将军襄老。
从屈巫做思想工作的技巧来看,屈巫确实是高级政工师;从楚庄王做政治工作的技巧来看,楚庄王也是出色的政治家。屈巫做思想工作有一套,他没两家伙,不会来揽瓷器活。但能将楚庄王那般人做通,除技巧之外,还有一个因素:屈巫只是耳闻夏姬之美,没亲见夏姬之丽。这点很重要,没见到女色,说起女色祸国来,才能做到义正词严,才能掷地有声。若是见了女色,自己都是目已瞠住了,舌已打结了,那嘴唇如何翻飞起来?比如当代政工师余秋雨大师秋雨含泪,对8级地震,只是耳闻,没曾亲历,所以他做思想工作:是地震把学校弄垮的,不是豆腐渣工程的错,孩子死了就死了,别上访给政府添麻烦啊;政工师王兆山对地狱生活,也只是耳闻,未曾亲历,他劝被地震掩埋的群众好好安息,“纵做鬼,也幸福”;屈巫没见夏姬这女色,才能容易做起女色祸国与殃身的长篇大论来。
上面转述的先进事迹,只体现出屈巫做思想工作的高超技巧;作为政工师,屈巫的高尚品质还没有表现出来。
后来是这样的,夏姬果然克夫,七老八十的襄老承蒙楚庄王亲切关怀,娶了三十七八犹如十七八的夏姬,夜以继日工作,没两年,被累死了;如此,屈巫能与夏姬见面了。若是夏姬被楚庄王娶了,还真不能会面,襄老娶了,就给屈巫机遇了,你想啊,夏姬若是皇后,后宫深深,哪能让屈巫一睹?夏姬成了同事之妻,至少在去吊唁同事之时,可以去吃豆腐,含泪劝嫂子节哀嘛。襄老被夏姬克死了,屈巫封了奠金,去吃豆腐,一见夏姬,眼绿了,脸赤了,口干了,舌燥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怔了半晌,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是政工师,做思想工作最是擅长,于是他就对夏姬说了:“归,吾聘女”,你这么壮年,你这么漂亮,就做了寡妇,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不如嫁给我吧,我给你幸福。
夏姬思想自然容易做通,现在是如何做通楚庄王的工作了。屈巫是这么做的:当官为仆人,当民是主人,那就你去做主人公,我来做人民公仆吧;金项链是铁锁链,多少人为它把牢坐,多少人为它把身丧,多少人为它把家亡,那么,把金项链给我吧;拼死吃河豚,河豚吃不得啊,吃了会死的,还是我来吃吧;逸豫亡身,女色伐命,好玩的事情,你们千万别玩,让我来玩;特美的女人,你们千万别娶,让我来娶,不贪色不贪财之生的希望全给你们,人为大财死、风流花下死的危险留给我吧……政工师屈巫真是厉害,他硬是再次做通了楚庄王工作。屈巫娶了夏姬,跑到晋国去了,还生了一个女儿。
当然后来屈巫也死了,这回不是被夏姬克死的,而是被夏姬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