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辽宁省本溪日报待聘的高级编辑，著有《追问历史》一书。文章连续11年入选多家年度选本。
心头有朵焦虑的云
明眼人一下子就会看出，这个题目是从台湾的一首歌化来的。有人可能会嘲笑，这小子已经江郎才尽。但我要提醒一下嘲笑者，此云非彼云也。焦虑的云并不像黄山或庐山的云，当然也不是台北那朵雨做的云。自然的云是一种奇异的景观，如大海波涛，蒸腾翻涌、气象万千。而焦虑的云是罩在人们心头的东西，人人能感觉到，却捕捉不到。你就是把孙悟空派出来，瞪起火眼金睛也照样看不见。它往往不是轻飘飘的，而是沉甸甸的。不是清风朗月时分的云，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而是暴雨将临一般，浓浓的一片。
假如你家有个孩子，你就会有所领教。孩子没上学，想找一个好学校，如果家住学校半径之外，就要想方设法把户口弄到半径里。实在弄不进去，就要拿择校费，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孩子进了学校，就套上了小夹板，各式各样的题好像永远也做不完。一次次的考试就是对心理的一次次折磨。考好了固然皆大欢喜，稍微退步一点，就让家长坐卧不安。孩子的一生就悬在那成绩单上，谁敢听之任之。早上早早起来给孩子做饭，小时候还要送他们到学校门口，福建发生的校园血案，让他们胆战心惊。晚上不但要做好饭菜，还要陪孩子写作业，一陪差不多就是半夜。好容易斩关夺隘过了拥挤的高考独木桥，刚想好好喘口气，马上又要筹集上学的各种费用。哪个家长不是宁可自己受苦，不愿孩子受憋。没几年工夫，孩子又面临分配，这一关并不比高考好过。这个桥上挤得更厉害，并不是你成绩好就能有一个好岗位。高考时家长有劲使不上，这回你那使不上的劲尽管使。可有时依然使不上，只好报片，败下阵来，让孩子继续摸爬滚打，谁让咱没能耐了。
孩子也并不轻松。家长的全部希望在自己身上，学习的竞争比起奥运会也相差无几。光是家长的希望还可以承受，每次考试之后的大榜，几乎让人感到有只狼在后面追赶。测验题、模拟题铺天盖地，像大海里的浪涛，这一道刚涌过去，另一道又扑上来。许多人整天感到沉重的压力，原来活蹦乱跳的孩子，弄得无精打采，甚至小小年纪竟至抑郁。家长们的压力他们虽然不用承担，但他们心头的压力一点也不少于家长。
如果单单是培养孩子成才倒也罢了，还要管他们成家立业。成家的首要条件是要有一个房子，面对像胡子一样疯涨的房价，那像眉毛一样长的工资就有点杯水车薪的感觉了。可你又不能袖手旁观，只好拚尽老命为他们筹办房子。这时那房钱就成了压在心头的云。
等给孩子的事情答对的差不多了，还要顾及自己的职称和升迁。幸运儿总是少数，一切还要靠自己打拼。而那晋级的路和升迁的路不是长安街的马路可以畅通无阻，倒是像华山的路只有一条，而且狭窄不堪，由于狭窄就难免拥挤。由于拥挤，有些人就要走捷径，就难免发生挤踏。
这还不包括你意外生病，不包括你一心打拼时家庭内的种种意外和纷争。这些意外和纷争哪一件不让你牵肠挂肚或者撕心裂肺？哪一件不让你焦虑？
近20年前，有人将国人的心态概括为浮躁，而今，浮躁似乎应该让位于焦虑了。不但百姓焦虑，官员也焦虑；不但男人焦虑，女人也焦虑；不但生活不好的焦虑，生活好的也焦虑。人说：心大了，事就小了；心小了，事就大了。但愿每个人都能心大一点。不然，谁受得了焦虑那黑云压城般的折磨。
孩子，你听我说
孩子，老实说，读完你因写作文发牢骚而倒霉的文章，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忍不住一改对青年敬而远之的习惯，说上几句。
孩子，你是一个有思想也有才华的学生，在你这个年龄，我正稀里糊涂地随着大流，读着毛主席的红宝书，今天批判这个，明天批判那个。尽管义愤填膺，可并不知道批判的东西到底怎么回事。所以，我羡慕你赶上了一个可以安心学知识的时代。说你有思想有才华你先别得意，人年纪大了往往比较狡猾，为了不使你反感，先说上两句好话，后面就是人们一般要用的词了。可但是，你不能凭一时冲动，就毁了一辈子的前程。也就是说不能因小失大，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样的话你肯定听得多了，甚至有些腻味，但好话往往都具有这样的特点。
孩子，你是一个勇敢的青年，要是小日本再来侵略，你肯定会义无反顾，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面对中国语文教育种种令人不堪忍受的折磨，你有反感，甚至嗤之以鼻，我完全能够理解。说实话，对语文考试像医学解剖一样，还美其名曰阅读分析，把美好的语文弄得惨不忍睹，让学生对语文失去了兴趣，甚至怀着恐惧，我也深恶痛绝。看台湾那既有文化又有趣味的语文题，我也五体投地，甚至想，同是一个祖先，差距咋就那么大呢？但这也是积重难返，不是我们一篇作文就能改变的。你知道《易经》乾卦的第一爻吧，叫潜龙勿用。也就是说，你尽管有才华又勇敢，但依然是一条潜龙。潜龙就不宜乱动，一动，就容易“枪打出头龙”，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回尝到苦果了吧？我这样说，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充满惋惜。老子的《道德经》指示我们“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你也许会说这是懦夫哲学，甚至会说这是汉奸哲学，但我不是让你当滑头，而是让你好好保护自己。
孩子，尽管60分的作文你的老师仅给了你20分，可你不要怨恨老师，他也许是在无意中拯救了你。他也许担心你将来写文章惹祸，因为，都说祸从口出，可祸从文出的事也是史不绝书。这样的事情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还会有。老师怕你吃亏，先给你打个预防针。老师不是道德警察，也不是思想警察，可他们总还是要对你负责。万一你长大以后，一写文章搂不住火，很可能就大祸临头。一时挨批受挫事小，真要因此身陷囹圄，那可就赔大发了。真能当烈士倒也行，怕的是烈士没当成，悄无声息地从地球上消失。
不冲破煤油灯的牢笼，怎会有电灯大放光明？不冲破驿站传递的牢笼，怎会有电话、手机呼啸问世？不打破原有的框子，要想培养杰出的人物，那是缘木求鱼。《国际歌》高唱：“让思想冲破牢笼”，可在我们这里，唱归唱，你真要冲，可能就会头破血流。
任何一项改革，可能都会伴随着某种牺牲，也许由于你的试卷，会使中国的语文教育彻底改观，你成为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那当然皆大欢喜。中国的语文教育史，会为你写上一笔。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几乎微乎其微，就像在猪圈里找到长颈鹿一样困难。所以，还是谨慎为妙。
按理来说，写作文发点牢骚、批评一下社会都正常，无可厚非，甚至应该鼓励。可我能管得了自己，却左右不了别人，不敢让你和学校唱对台戏，怕把你害了。因为你的对手不是一个人，而是鲁迅所说的无物之阵，是堂吉诃德攻打的大风车。
中国的八股文曾让多少人叫苦连天，可多少年任你怎样叫都无济于事，后来慈禧宣布废除，一下子，大家就不用再受折磨了。你如果能熬到慈禧那样的地位，什么文章不用写，问题也解决了，就一句话的事儿。尽管她名声不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