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杜文秀到茶花园浇花。他正挑着一担水从沟边走过来，只见大冢宰①马仲山急匆匆走进花园，禀报说园外有乡民求见。
杜文秀停下脚，不紧不慢地问：“什么事”
“他说，只有面见元帅才能说，不然要掉脑壳。”
“他从哪儿来”
“弥渡。”
“哦”杜文秀不觉一怔，随手放下水桶，微微皱起了眉头，心想：八成是告王国安的
杜文秀的推测不是没有根据，前些天从弥渡来了好几起告状人，都告王国安在弥渡为官不正，到处搜刮民财，增收税赋。他过生日，又念经，又请客。还要各家各户为他备办厚礼，不肯听从照办的，轻则鞭打，重则坐牢。一时间，把好端端的弥渡坝子搞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这些天杜文秀正为这事操心呢。王国安跟杜文秀一齐起反，几年间曾斩了不少红、蓝顶子①，立下了汗马功劳，是杜文秀得力的猛将之一，前几月才派他镇守弥渡，想不到……
“元帅见还是不见”马仲山问。
“请他进来！”
来见杜文秀的是一个身穿孝服，风尘仆仆的中年农民。等他坐下，泡了茶，杜文秀才温和地问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来人突然“扑通”一下跪到地下，痛哭失声：“求元帅为我们作主，为弥渡百姓伸冤。”
原来这个人叫张天宝，是汉民，因为王国安做生日，好多家农民交不起贺礼，有的挨了打，有的坐了牢。天宝的父亲看不过，心想：杜元帅兴师举义，杀贪官污吏，一心为百姓着想。眼看王国安的所作所为，一是坑害百姓，二是损伤义军名声。他约了几个乡亲，偷出弥渡，要上大理帅府告状。不料却被王国安知道了，便在红岩坡设下埋伏，杀害了天宝的父亲，这次天宝来到大理，都是昼伏夜行，绕了大圈子，翻过鸡足山，从洱海上漂过来的。
听完天宝的陈述，杜文秀气得浓眉紧锁，猛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张天宝问：“兄弟，你敢不敢和王国安对质”
张天宝擦了擦挂在眼角上的泪珠说：“有元帅替小民作主，小民敢作敢当。”
“好！”杜文秀疾步走到客堂门口，下令说：“传王国安立即回大理议事。”
王国安过去跟着杜文秀打仗立过功，自从到了弥渡，觉得反正没人管束，就横行霸道起来。杜文秀第一道“令牌”到时，他压根儿不当一回事；第二道“令牌”到了，他勉强瞟了一眼；第三道“令牌”来到，他正想随手丢在一旁，旁边有人提醒他：“王将军，军令可不能当儿戏，何况杜帅历来执法如山……”王国安听了，才觉得有点不妙，又挨了半天，才勉强动身上路。谁知他刚一进大理城南门，立刻被捉拿起来，投进了大牢。这件事马上轰动了大理城，不少人到帅府打听消息，自然也有人求见杜文秀为王国安说情。但帅府传出话来：凡为王国安说情的，一律不见。
这天，杜文秀又来到茶花园浇花，马仲山迟迟疑疑地皱着眉头跟在他后面。杜文秀突然转过头来问他：“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马仲山双腿一跪，含着泪恳求地说：“元帅！看在穆圣的面上，你就饶了国安一回吧！”
杜文秀拉起马仲山，轻声问道：“为什么”
“常言道，天下穆民是一家，你杀了他，岂不叫他族人笑掉门牙，何必那么认真！”
杜文秀听罢脸一沉，一甩手，背过身去。马仲山知道杜文秀生气，也就不敢再往下说，垂手站立一旁。
好一阵，杜文秀才转过身来对着马仲山说：“想不到你跟我多年，今天还说出这种话来。没有各族父老兄弟的扶持，我们能成今天的气候各族齐心拥戴我们，我们更要为人表率，冲杀在前，秉公守节。有违法的回族将士更要加倍惩处，才能博得众族民心。”说到这里，杜文秀突然把话咬住，转身出了花园。马仲山像呆了似的，好一阵还站在茶花树下。
因为大家都听说今天要处理王国安，帅府门口早就挤满了大理回、汉、白各族百姓。不一会儿，王国安被带进了白虎堂，府里府外，鸦雀无声，只听杜文秀厉声问道：“王国安，你知罪么”
王国安正想巧辩，杜文秀一拍公案：“带弥渡来的客人。”
早在门口等候的张天宝，躬着腰走进大堂施礼毕，站立一旁。王国安先一听说弥渡客人就大吃一惊，一见进来的人是张天宝，顿时瘫在地下，不待追问便全部招认了。
杜文秀叫马仲山翻开《管理军政条例》①高声宣读：“文武官员无论镇守地方，或攻开城池……凡欺压百姓，为非作歹，民愤极大者，一经察觉，不论大小官员皆斩。”
听罢马仲山宣读，王国安慢慢地抬起头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噎住了，垂下了头。左右正要把王国安押进大牢，杜文秀忽然说道：“慢！”众人一惊，只见他离开案桌，走下来，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王国安，轻声说：“你，放心去吧！你的母亲就是我杜文秀的母亲。”
说到此，王国安的眼泪像泉水似的涌了出来，他紧紧地抱住杜文秀的双腿，叫了声：“大帅……”
杜文秀仰起头来，向在场的将士、百姓说道：“各位父老、兄弟姊妹，本帅为救民倒悬而率众起事，承各族百姓支持，至有今日。凡为官者，必先爱民，今后凡有仗势欺压百姓者，无论何族、何官、何勋、何位，以王国安为诫！”
从此，杜文秀挥泪斩部将的故事就传开了。
流传地区：云南
搜集整理：马毅生马颖生
选自《云南回族文学概况》(1983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