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据自己多年来办案经验得出一条结论：最亲密的人极有可能变成仇人。她害怕身边的这个“敌人”成为她的亲人，那就意味着她又将失去他。她把这种担忧告诉了心理医生顾道录，这位兄长拍拍她的肩，惊讶地说：“白玫，你的心理出现了问题，抽时间我要好好给你诊断一下。”
“别提什么感动绿岛了，我连自己的婆婆都感动不了。”舒白玫把验尸报告打印出来，交给他，“她对记者说我忘恩负义，连个孙子都不给她生。”
舒白玫是唐山大地震幸存下来的孤儿，被父母的好友欧阳浩然一家收养。长大后与养父母的独生子欧阳鹏恋爱结婚，可两人婚后十年一直膝下无子，因此与婆婆的关系十分紧张。舒白玫也觉得自己有愧于两位慈祥的老人，成为欧阳家的一块心病。
黎明剑仔细看着验尸报告，似乎有所发现。“这起碎尸案作案手段和通缉令上的那个家伙非常吻合，那个恶魔前身就是个兽医兼屠夫，肯定是他干的！”
舒白玫有些担忧地看看他，反驳道：“你这么快就下结论？依我看，这是一起跨区域抛尸案，现场痕迹物证很少，尸源也很难查清，第一现场不知在哪里？我看不是那个外地流窜杀人狂魔作案。”
舒白玫觉得黎明剑最近有些反常，可能因为新近丧妻感情上有了创伤，影响了他出色的判断力，因此好意地提醒他。可他却十分敏感地避开她怜悯的眼神，格外固执地说：“你凭什么说不是他？”他看着舒白玫小心地从死者的口腔里取出一个牙套。
“屠夫是不懂得人体生理解剖的。”舒白玫把牙套放好，“你看，从这些尸块的创面，也就是切割部位、边缘特征以及附着物上，就能判断出杀人和肢解的杀人工具以及犯罪嫌疑人的职业特征。这是侦破碎尸案的常识。”
黎明剑是干痕检出身，对现场勘查颇有一套，因此他和舒白玫常常会针锋相对。他从痕迹检验的角度对案情有一套看法，舒白玫从法医学角度看另有一套看法，他俩的这种“争嘴斗舌”就像吃饭时，舌头和牙齿的碰撞搅拌一样互相启发，互相激励，让他们把每一个案子都咀嚼成了铁案。老局长称他俩为“天生的一对”。
“那你说说凶手的职业？”
黎明剑定定地望着舒白玫那张像玫瑰花一样漂亮精致的面孔，仿佛想从上面看出答案来。他对舒白玫的感情非常微妙，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是出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欣赏还是一个刑警对法医的依赖。
“反正不是屠夫。这个凶手应该是懂得人体解剖知识的人，可能是医务工作人员，也可能是画家或运动员、教练员。我从尸体肢解部位表皮和断面处留下刀小、锐利的特征，初步断定，这具尸体是用手术刀肢解的。”
“兽医也是医生，对不对？”黎明剑笑起来，露出两排结实的白牙。为了掩饰他对她的依赖，他常常故意和她作对，提出相反意见，享受被她征服的乐趣。
“很遗憾，我们不知道那个恶魔在其他省杀人碎尸都是用的什么工具，也许就是一把手术刀，这并不能证明就不是他干的。”
“明剑，你先别和我争，这种杀人碎尸案最难搞，你当务之急是查清尸源，现场物证发现得这么少，只有找到第一现场，才能发现和提取更多的痕迹、物证，查出被害人是谁，为准确的认定犯罪嫌疑人提供重要的证据。可我总觉得凶手不是外地流窜作案而是本地案犯所为。”
“为什么？”
黎明剑常常困惑于这个美丽的女人怎么还会有这么智慧的头脑，上帝真是太偏爱她了。她已经三十四岁，却有一双少女一样乌溜溜的大眼睛，有时天真如顽皮的少年，可在某些时候她又深刻如千年女巫。尤其是她闲下来给战友们讲故事时，说出的话比唱出来的歌还要动听，过春节时，老局长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制成灯谜，打一人名，大家“哇”一声叫出来：“舒白玫”！听着她像唱歌一样帮他分析案情，“指挥”他如何行动，让黎明剑感到这是他铁血刑警生涯中唯一的乐趣。
他故意问了一句“为什么？”舒白玫又像唱歌一样用那比播音员还有魅力的声音说：“很明显，犯罪嫌疑人碎尸的目的在于使人不易查明被害人是谁。因为一旦查明了被害人的身份，一般通过因果关系往往可以推断出犯罪嫌疑人。如果是流窜作案，他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掩盖自己。”舒白玫常凭这副动听的嗓音，在全市公安系统组织的春节联欢中为支队争名次，在演讲比赛中夺魁。
许多内行人说，黎明剑的长相一看就是干刑侦的。这种人身上有特殊的职业痕迹。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大大的“川”字，那是长年皱起眉头苦思冥想留下的皱纹，恐怕今生是展不平了。
关于黎支队长，有一个段子很能说明他的性格。说的是一个女记者来采访他，可一见之下，吓得她什么也不敢问了。黎支队长一见这场面，马上就明白了，自我解嘲地开口说：“你别怕，该问什么问什么，我吓人可不吃人。”
看到女记者笑了，他又说：“天下的歹徒也许千差万别，刑警队长可能都一个样子，瘦刮刮凶巴巴的，整天阴沉着脸就像谁欠了他钱似的。为什么呢？天天面对的是凶杀、抢劫、强奸犯科的犯罪分子，谁乐得起来呀？你们看电视里那些个刑警队长，一看就是假的。干我们这一行的，那是不怒自威。审案子，你笑眯眯地对着凶犯，他能交代吗？有一次我审完案子铁青着脸出来，见了一个同事，差点没把他给吓一个跟头。我又不是变脸的演员，正跟顽固的凶手较着劲，见了自己同志那角色还没转换呢。所以差点吓坏了人家。”他说的这段话把女记者迷住了，马上掏出本子如获至宝地记下来，说是以后写小说，知道怎么描写刑警队长了。
“那可不一定。”黎明剑抢过话头，“大多数杀人案件，犯罪人与被害人之间都存在着一定的矛盾冲突，这就是杀人案件的因果关系。不过，在现代社会里，随着见财起意、雇佣杀人、突发性激情杀人、精神病患者杀人、变态人格者杀人案件所占比重的增加，降低了杀人案件因果关系这一特点的普遍意义。如果我们还按老经验老路子，过分依赖因果关系的排查，就可能使侦查陷入僵局。”
二人各执己见，争执不下。可心里却又都在琢磨对方的意见，完善自己的思路。
“明剑，我很为你担心。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很大，通缉令上的逃犯了无踪影，又出现了跨区域抛尸案，绿岛人心惶惶，市领导又限期破案。可越在这个时候，你的头脑越得保持清醒，千万别先入为主，一旦搞错了侦查方向，整个破案过程就要走一个大弯路啊！”舒白玫边说边仔细地观察着尸体的左小腿，发现那里好像有一块“黑痣”。
“放心吧，我已派出侦察员在全市发动群众，走家串户进行调查访问，对最近失踪的女性逐一排查，包括暂住人员。同时，向全省各地公安机关通报案情，张贴认尸启事。我已经派人去寻找第一现场，就按你说的，在本地排查重点人。那个‘爱迪达斯’牌的旅行袋，也许是唯一的破案线索。”
黎明剑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巧克力，放到了舒白玫的桌上。女法医常常在上午10点多钟低血糖发作，黎明剑口袋里就常备有糖果，战友们取笑支队长用巧克力贿赂女法医，让她为破案加班加点又不多拿工资和加班费。只有舒白玫自己明白这两块巧克力，是这个铁面队长对她的亲切耳语，是他们从同一具尸体同一个血腥案子中共同窥破了生与死的奥秘，产生的一种微妙的情谊。
就在这一对铁搭档在9块碎尸的迷魂阵里左突右冲之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绿岛市商业中心的一家美容美发厅楼上的住户又发生了火灾。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际，凶犯魔影在火光中再次现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