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状况
我的身体被一个位置占据
一只手在翻弄
章节零落。一个世界的血
在体内循环
灰尘落进血里我需要洗濯
我的血
需要干净地流
一只镐深入。它在挖
像开掘
钢筋或者基石
它发出的声音使黑暗晕眩
筋骨松动镐进入谷底
迸出的火苗
瞬间
在一页纸上长出花朵
我必须俯下身去和一些事物交谈
就像会见
麦穗或者玉米
我的趾甲必须陷进褐色的泥土里
在亲密的汉语之间
如果我缺少了一部分。缺少
一种养料
我完成的将最终落入某个技巧
生命如此简单
从世界坚硬的指缝里
我穿逾一盏灯和漫长的隐痛
像在寻找
又像在徘徊
选择在一张纸笺上。我的身体
不需要隐藏什么
它最终将淘尽
我的一切
唯保留一颗纽扣：维系
灵魂不能出卖的机密
履历
我属于这个城市
也属于一个乡村
第一声啼哭之后。一只鸟
在两个天空低回
平凡的世界。每一颗麦粒真实而朴素
我继承的一滴血液
与它们有关。当风吹来
它们在一些字面上摇晃
我熟悉的锄镰在记忆中起伏
从一张课桌
到另一张课桌。从甲到乙
春天永远是书本的第一页
一只鸟对于世界的认识
除了飞翔还能留下什么
我要追随一朵乡下的云彩
和它们一同远行
绕过喧嚣的街道。形迹可疑的人群
在看不见炊烟的地方
我内心的火苗只为自己照耀
一个城市的梦想
牵引着我的梦想。在细密的混凝土丛中
我的羽毛高过楼群
最终停歇在一颗麦穗上
在一壶酒里
它们纷纷登上一辆芬芳的列车
在城市的夜晚
静静窜出燃烧的烈焰
我的履历被一些深深浅浅的脚印覆盖
我停息过的枝头
如今依然承受着记忆
我想起乡下的米粒。那些幸福的笑脸
它们依然站在低处
不改往日的关怀
我永远依靠它们
并让自己成为其中纯粹的一部分
籍贯
在上游。撑一叶舟溯流而上
一江春水向东
已没有一支篙可以把我带到从前
在平原。抑或东鲁
老家的门前有棵老槐树
树下端坐着一位书生
他一身布衣
摇一把蒲扇
书中飘散出线装的春秋
最后他成为其中饱壮的一粒
让今天的人们依然怀念
在上游一脉血流贯穿千年
经过唐和宋。明和清
浩瀚的精粹溢于言表
他们省略了痛苦。留下不朽的黄金
一个今天的大地
芳香弥漫诗意盎然
我想象中的书生：他行走缓慢
他为待开的花蕾失血过多
这使我想起自己
一滴血至善至美
在黑暗中我期待它成为一粒火种
我愿意相信
我的籍贯建筑在史册的一页
那里是我的血库我生命的渊源
我的祖先他们力透纸背
让我绕过荆棘与兽群
并且让我通过那里
接受他们供给的：新鲜的血
社会关系
我一直怀疑我和世界的关系
仅限于词
这些柔软的躯体
行走在建筑和人群中间
它们有着亲疏之分。比如一棵树
它的根须
穿透岩石的底层
黑暗的一切谁能轻易看见
来自血脉的人们我在每一刻
都在感受到你们
甚至用你们的眼睛看世界
用你们的泪水感激
和憎恨
你们在我的血液里筋骨里
善良和爱里
我每一天呼吸的阳光和空气
是你们在我亲密的周围
甚至多少年前
你们为我高举的香火
依然不灭让我习惯默记和祝福
紧握这个世界
最大的力量
当我写下一些文字它们
就在我的血水里
永久站立
涵盖人间最深刻的记忆
它们高于富贵
比卑贱更卑贱
在我的档案里一个词
是一滴精血
它代表的思想永在字面之外
（组诗选二，原载《星星》2000年第2期，
《诗潮》2003年9、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