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紫瞳站起身来，朗声问道。
“北宫明嘉。”男子的中原官话字正腔圆，而且回答的很是坦率。
紫瞳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这个名字着实让她很意外。北宫明嘉，羌国乎支邪大单于的九王子，如今的左谷蠡王。
十年前，他曾带着三百铁骑，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京都郊外的燕赤山，在那里与齐王萧景血战三天三夜，虽然最终败走，但也把齐王萧景伤得几乎送命。后来，大单于宾天，这位九王子帮助三王子夺了自家大哥的单于之位，因拥立有功被封为单于之下最为显赫的左谷蠡王。
然而，在新任单于坐稳了王庭之后，曾经最是主战的北宫明嘉却一反过往，全力主张羌国与大秦的和睦共处，新单于竟也欣然应允。虽说每到旱季，边境之地还是屡有摩擦冲突，但大规模的两军对战，倒是真的没有了。
于是左谷蠡王北宫明嘉的名声很快便在秦羌两国间流传开了，甚至有边境百姓为他和齐王萧景一起修了祠堂，感念他们保边境平安。
北宫明嘉既然一向倡导两国盟好，他就不该和萧景为敌，怎么会突然跑到临潼劫持了她？此中原由，的确让人想不明白。
“左谷蠡王，你抓我干什么？”想到就问，是紫瞳一贯的作风。
“拿你当诱饵，杀了萧景，然后带你回大羌。”北宫明嘉回答得干脆利落，半点不隐瞒。
这个回答似乎在意料之内，但又完全在意料之外，听起来很合乎想象，但仔细一想，又全是漏洞。紫瞳丢了内力，但没丢脑子，所以她以为她还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第一，我只是个小小昭书，不足以成为诱杀齐王爷的饵料。第二，我既非绝色，也非能人，更和羌国没有半点瓜葛，完全没有被带回羌国的理由。左谷蠡王，我被你抓了，内力也没了，现在的我既没本事逃跑，也没本事作乱，你实在没有欺瞒我的必要。你究竟抓我来干什么，还请如实相告。”紫瞳朗声说道，不卑不亢。
北宫明嘉没有立刻回答，却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直把紫瞳看得头皮都发麻了，他还在将她仔细的打量。
“有话请直说，和我谈话用不着拐弯抹角。”紫瞳转过身，避开他的灼灼目光。
“你和她很像。”北宫明嘉答非所问。
“她，是谁？”紫瞳不明所以，但抓住了线索就要立刻刨根问底，这是追查真相的技巧。
“我的胞妹，北宫璃。”北宫明嘉回答的很爽快，并无意隐瞒。
北宫璃，如惊雷般在耳畔炸响，紫瞳的心跟着颤了一颤。她从未听过北宫璃这名字，但是只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北宫璃是谁。
一样的重瞳，相似的面容，还有萧景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个名字——璃儿。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巧合，唯一的解释就是，北宫璃就是萧景死去十年的发妻柳璃。只不过大秦神武将军的女儿柳璃又怎么会成了羌国九王子的胞妹北宫璃，这中间到底有着怎样曲折的隐情？
“左谷蠡王，我若没有猜错，北宫璃便是萧景的发妻柳璃。我虽不知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但有一点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萧景如今已经看惯了我的脸，他是绝对不会把我错看成他的发妻的。所以，你抓我来当诱饵，其实是没用的。”纵然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但紫瞳面上仍是一派的淡然。
北宫明嘉上前一步，说道：“他也许不会把你错看成阿璃，但他也绝不会任你落入我的手中，不闻不问。”
紫瞳轻笑摇头：“左谷蠡王，你若只是将我劫持到临潼城外，亦或者是大秦境内任何一处险恶之境，纵有千难万险齐王爷大概也都会整顿了军马前来救我。可是，这里是千里之遥的龟兹，出动大军花费巨大，更重要的是，秦国军队还有齐王爷本人都是绝对不能踏足龟兹的，否则等同两国交兵。齐王爷，不会做这种事情。”
“不错，这里是龟兹王的行宫，秦国大军不可能来。”北宫明嘉点头，顿了顿，说道，“但是萧景一定会来。”
原来这里竟是龟兹王的行宫，看来羌国九王子已经和龟兹王达成了某些协定，事情比她想象的似乎要复杂许多。只不过……北宫明嘉还是打错算盘了吧，萧景最近对她确实还不错，但是倘若要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两国交兵，不管声名性命，只为了救她一条命，紫瞳以为，她还远远够不上那种分量。
“左谷蠡王，这一回你大概要失望了。我不过是个小小昭书，丢了就丢了吧，并不值得齐王爷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我。”
紫瞳自嘲般的笑着，在石凳上坐下，随手挑了两个葡萄塞进嘴里，忽的便眉眼弯弯了。龟兹果然是个好地方，这个季节还能吃到葡萄，而且还甜的很。若是北宫明嘉不害她性命，不拘她自由，她倒也不介意在龟兹长久待下去。没有皇权相争，没有利益纠葛，这里其实很好。
只不过北宫明嘉怕是没那么好心吧，等他发现萧景根本对她不闻不问的时候，恐怕就会把她这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随便杀掉了吧。看来，她还是必须尽快想办法逃脱才是。只是，想要从到处都埋伏着高手的龟兹王行宫逃脱，实非易事，就算动用她手中全部的力量，也未必能够成功。此事，实在有些难办。
紫瞳心里想得出神，竟是彻底把北宫明嘉忘在了一边。但北宫明嘉也不在意，他一撩袍襟在她对面坐下，一言不发，只管静静的看着她。
紫瞳回过神来的时候，正见北宫明嘉直勾勾的望着她，已是入了神，那眼神是那样的专注，脉脉带着温情。被这样一个浑身都散发着杀伐罡气的魁梧青年用这样脉脉温情的眼神望着，纵然是紫瞳也觉得有些心跳加速，脸颊微微发烫。
“柳璃……不，北宫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紫瞳舔舔嘴唇，有些不自在，但强烈的好奇心又让她忍不住问出了这个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
一直都知道自己和柳璃很像，甚至也曾经怀疑过自己的前世或许根本就是柳璃，但是她始终都未想过要去打听一下柳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有过怎样的过去。
最初，是无法面对，后来便是刻意的遗忘。逝者已矣，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就算她的前世真的是柳璃，她也不打算再记在心里。她是紫瞳，再不是其它任何人。
可是现在，面对北宫明嘉，柳璃或者北宫璃的亲哥哥，她忽然很想知道，那个女人曾经有过怎样的过去。她是否有过快乐的童年，是否有过疼爱她的父母亲人，她和萧景又是否真的情比金坚，恩爱两不移。
“阿璃，和你一样。”北宫明嘉收回目光，正色说道，“漂亮，活泼，开朗，是草原上会走路的鲜花，会说话的黄鹂。”
紫瞳咂咂嘴，心里竟生出一丝得意。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美人，但被人这样直白而又无比真诚的夸赞美貌，似乎还是生平头一遭。只不过是极朴素的两句话，却让她真正有了心花怒放的感觉。
北宫明嘉没在意她的自鸣得意，继续说了下去：“她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她的身上流淌的是大单于最高贵的血液，草原上所有的武士都为她着迷，她本该成为草原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惜……”
“她嫁给了萧景！”北宫明嘉握拳重重的砸在石桌上，还好他并没有蓄力，所以石桌只是晃了两晃并没有化作粉末，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竭力遏制怒意，才又继续说道，“萧景欺她、负她，把她的一颗真心践踏成了泥，害得她生不如死！”
紫瞳蹙眉，看北宫明嘉的表情也不像是在撒谎，可是他说的好像和萧景所表现出来的很不一样啊。
“当年发生了什么？”紫瞳问道。
北宫明嘉微眯了眯眼，浅褐色的眸子凝着寒芒：“萧景杀子弑妻，阿璃最后的愿望就是和萧景同归于尽，她没能做到，我来替她完成心愿！”
明晃晃的暖阳下，紫瞳生生打了个寒颤，剥光了皮的葡萄一下子没捏的住，吧嗒一声掉在了皮袄上，落下一滩汁液，又咕噜噜滚下地去。
“怎么那么大了还像个孩子，吃葡萄都能弄脏了衣服。”魁梧的男子在她面前蹲下身去，单膝跪地，姿态如山。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向她宣誓效忠，但实际上，他只是扯出了衣袖替她擦干皮袄上的葡萄汁，然后握住了她的双手，看进她的双眼，极温和的说道：“吃饭去吧，饿久了会长不高的。”
褐色的重瞳，满是宠溺的温情，可是那温柔目光的凝聚之处却没有焦点，他语调温柔，目光宠溺，却只是凝望着某处不可见的虚空。紫瞳看着他，只觉不寒而栗，似乎有湿滑阴寒的蛇顺着脊背往上爬，头皮阵阵的发麻，胃里一阵翻涌，很恶心。
但她没有挣开他，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是出于不忍，亦或许只是为了敌强我弱时的自保，她强忍着恶心反胃种种不适，任由北宫明嘉牵起她的手，顺从的跟着他往前走。
这一刻，她觉得，其实北宫明嘉是个疯子。因为北宫璃的死，伤心成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