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子正在做饭呢，突然心里一阵烦躁，感觉胃里似有什么东西往上顶，头一扭，迫不及待地吐出一口苦苦的东西。翠子愣了一下，知道坏了，自己怀孕了。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一个寡妇怀孕了，这不是把偷汉子仨字儿写在脸上了吗？
她心神不定，坐立难安。
告诉金锁吗？不能，坚决不能。
翠子的手放在肚子上，黯然神伤。得把这孩子拿掉啊，还不能找医生；三里五村的，谁不认识谁啊，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
晚上，婆婆回来了，翠子还在做着针线，陪着儿子读书。宋妈说：“怎么还不睡？”
“婆，写了这几个字儿就睡。”
“好，好好写。”宋妈语调温柔。
“娘，二小姐怀上了吗？”翠子失口道。
“怎么问这个？”宋妈看了翠子一眼。
“噢，不怎么。”
“大小姐还没怀上呢，她慌个么？”
“要是怀上了怎么办呢？”
“生呗。”
“要是不能生呢？”
“怎么不能生？”
“要是那小生的孩子呢？”
“那就打掉呗。车夫人有的是药。”
“车夫人……药……”翠子下意识的道。
“我要是年轻呀，有男人呀，我就赶紧生一个，到鞠老爷家当奶妈去！什么都不用干，还好吃好喝的！”
翠子似乎没有听见。
第二天一早，宋妈去鞠家了，学儿去上学了，翠子边刷洗，边愣神儿。突然，翠子跳到了炕上，狠狠地蹦了下去，反反复复，直到蹦得冒了汗，又把肚子往炕沿儿上压，再压，压得自己两眼热泪呼呼的往下掉。
翠子捂着肚子哭了一会儿，背起头，到地里去锄玉米。
翠子锄着玉米，愣着神儿，忽然觉得一阵肚子疼。
翠子的心里不知是忽然轻松了还是忽然痛楚了，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娘不能生你……，下辈子，再来娘这儿投胎，娘好好的心疼你……”
翠子原以为自己要小产了，可是没有。穷人命贱，可就是这副身板儿结实，肚子里的孩子也结实，耐得住打击和撞击。肚子疼了一阵，过去了。后来，又隐隐的疼过几次，孩子就是不肯掉下来。
翠子站在灶前，直吐酸水儿。这可怎么办？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秋，亏得婆婆早出晚归，不然不早被她发现了？
晚上，学儿放了学，见翠子在炕上躺着，精神不大好，就问：“娘，你怎么了？”说着，上炕，手儿自然的放在了娘的身上。
“娘肚子疼。”
“那，俺给你揉揉。”
学儿手伸进翠子衣裳里，给娘揉着肚子。
学儿的小手很是让翠子感觉熨帖，啊，他摸到他的弟弟或是妹妹了吗？这骨肉啊！……
翠子突然下了狠心，说：“学儿啊，你的手怎么这么没劲儿？来，给娘踩两下。”
“娘，那不踩坏了吗？”学儿嘻嘻笑着说。
“不要紧，踩吧。”
翠子躺好，拉学儿站在她的肚子上。娘的肚子软软的，踩上去好舒服啊。学儿不禁放松了，笑着，问：“娘，肚子疼了，为么踩踩就好了？”
翠子说：“就像小孩子坏了，就要打他的屁股，一打就好了。”
学儿说：“哦……”一高兴，似乎还蹦了一下。
“学儿啊，你用点儿劲儿……”翠子咬牙道。
“娘，我还没喝饭呢，没有劲儿。”
娘儿俩正说着，有人挑帘子进来了，是金锁。“干嘛呢，娘儿俩？学儿，你怎么踩你娘的肚子？”金锁不愿意了。
“金锁叔。”学儿连忙从翠子肚子上下来了，说：“俺娘肚子疼。”
“翠子，这怎么了？走，我背你找车夫人看看去。”金锁紧张地说。
翠子早已坐起身，苦苦一笑，说：“找车夫人弄么？这会儿不疼了……。金锁啊，你怎么又来？我不是告呼你，叫你别老往这儿跑吗？”
“我出海回来，给你捎了点儿海鲜，撂在院子里，你起来，收拾收拾，跟学儿两个，烀着吃。”
“金锁叔，你捎鱼回来了？”学儿高兴地喊着，跑向院子里去了。
“你走吧，快走！”翠子推金锁。
金锁嘻嘻笑着，大手捂向翠子的肚子，说：“不疼了？”
翠子浑身一颤，泪哈哈的往下掉。孩子啊，你爹摸到你了，你感觉到了吗？……
金锁抱住了翠子，柔声说：“你哭个么？又不是小孩子……”
翠子擦了把泪，溜下炕，说：“你快走，我忙着呢。”
金锁笑笑，往外走。院子里，堆着一些海鲜，有杂鱼，有牡蛎。
学儿对金锁笑笑，小声的叫：“爹！”似乎只是一个口型。金锁伸手，摸了摸学儿的头，走了。
晚上，宋妈回来，远远的就闻到家里煮海鲜的味儿。她走进屋子，问：“买海鲜了？又乱花钱！”
“金锁叔送来的。”学儿说。
“个鳖呀，还惦记着孝敬我？等着，等过年的时候，我叫鞠老爷多收他点儿山货。”宋妈硬硬的嘟囔着。
操劳的一天又开始了，翠子忙完了这个忙那个，忙得连个解手的功夫都没有。她急急慌慌跑进茅房，蹲下，哗哗撒了一泡尿，忽然，什么东西忽地脱了下来，接着是殷红的血。翠子知道，孩子掉下来了。她擦了擦，站起身，拿来铁锨，含着泪，铲了两锨土，埋了那血肉，回屋躺在炕上，捂上被子，虚汗直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