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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李叔同(弘一法师)小传(4)

在闽南,弘一法师的到来广受各大寺庙众僧的欢迎。初到泉州,弘一法师住在承天禅寺,为当地的学僧讲《普贤行愿品》,讲完后再往开元寺续讲其他的经典。

1933年正月,弘一法师在妙释寺讲《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开讲前他讲述了自己弘律的因缘:“余出家受戒之时,未能如法,准以律仪,实未得戒,本不能弘比丘戒律。”由此可见,他对戒律的遵从与重视,是站在整个佛学前景的高度去看待的。

在进行《改过实验谈》演讲那晚,弘一法师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少年,与一位儒者并排而走,先是听到身后有人朗诵华严偈语,仔细一听是《普贤行愿品》。次日早上,他对追随他左右的年轻居士高文显谈起这个梦,认为这是个怪梦。没想到,弘一法师居住在闽南的经历,应验了此梦非虚,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兆。

1933年,弘一法师创办律学院的夙愿得以实现。是年正月,弘一法师在妙释寺开讲,得到僧众和居士的高度评价。5月,在开元寺方丈——转物和尚的支持下,弘一法师在该寺尊胜院开设“南山律学苑”,亲自讲授《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和《随机羯磨》。学院办成,弘一法师无限感慨,亲笔撰一副对联:“南山律学,已八百年湮没无人传,何幸遗编犹存东土,晋水僧园,有十余承习不绝,能令正法再往世间。”

1934年2月,弘一法师从晋江前往厦门,观察了闽南佛学院,法师认为整顿机缘尚未成热,学风不易改而放弃,主张另外再办一所学院。取《易经》蒙以养正之义,弘一法师建议创办佛教养正院,得到了寺院方丈的大力支持。弘一法师对佛教养正院寄托了厚望,他希望能从这里培养出大量的律宗人才。学院的开办,弘一法师倾注心血,亲自书写院额、拟章程、设计课程、编写教材。当时瑞今法师和广洽法师正在南普陀寺后山的兜率陀院,学习戒律。他就请常醒法师聘请瑞今法师为养正院教务主任,广洽法师为养正院监学,高文显教授为佛教养正院讲师。

在佛教养正院,弘一法师时常抱病作《青年佛教徒应注意的四项》等讲演,勉励学僧惜福、习劳、持戒、自尊,倡导学行兼顾,事理圆融的教学思想,重视教理的研究,重戒行羞耻,养正院规矩严肃。院誉日益兴隆,也造就了不少佛教干才。

不仅在养正院弘法,弘一法师的脚步还遍布闽南四方。1935年正月,他在厦门山边的岩石上撰写《净宗问辩》。三月到泉州开元寺讲《一梦漫言》,四月奔赴惠安净峰寺,讲律弘法。当时,闽南很多人不信佛,但凡听过弘一法师的讲课后,都被他的博大精深的佛智和人格感染,纷纷皈依佛门。当年11月在惠安,弘一法师先后为七十多人证授皈依,其中不少华侨人士。可见弘一法师对闽南的佛法弘扬与推动是功不可没的。

当年年底,弘一法师去晋江讲学弘法,手臂患上疥疮,病势加重,高烧不退,他只好搬到草庵去养病,卧床休息。经友人协助转到厦门治疗臂疮,住在南普陀寺休养,数月才痊愈。为了鞭策自己,弘一法师离开草庵后,不曾把那与草庵钟一样的手表的时间调回来,故意让时间慢半小时,就是以此要自己想起在草庵生病的情形,清楚自己所流失的光阴,时时大发惭愧,始终记得自己德薄业重。为推动当地的佛学教育,弘一法师抱的是全力以赴的态度。

这次生疮痊愈后,弘一法师的身体变得愈加虚弱,于当年5月转到在鼓浪屿日光岩上的草庵休养,在此,接见了知名作家郁达夫的拜访。身体微健后,弘一法师又进行了新一轮的弘法计划。1937年年初,他回到南普陀寺进行《随机羯磨》的讲学。2月,在佛教养正院讲《南闽十年之梦影》以及“最后之言”——《出家人与书法》。9月经过上海回厦门,在晋江草庵过完春节后在泉州承天寺、开元寺演讲《普贤行愿品》和《心经》等。3月又在清尘堂讲《华严大意》,叮嘱佛门弟子诵读《普贤行愿品》十万遍,以消除国难,祈愿民众安乐。在石梅书院,弘一法师演讲了《佛教之宗派和源流》,随后又转到惠安讲经弘法……为了光复南山律宗,法师不顾身体虚残,誓要为弘律倾尽最后之余力。

1938年3月下旬,法师回到厦门,碰上日军攻陷厦门,“佛教养正院”院舍被日军征用。厦门战局险峻,弟子们都劝弘一法师离开厦门避难,可他却坚持留下来,在斋堂用餐之际,突然潸然泪下,他说:“吾人所食为中华之栗,所饮乃温陵之水,身为佛子,于此之时,不能共纾国难于万一,为我佛如来张点体面,自揣尚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守门,吾人一无所用,而犹腼颜受食,何能无愧于心?”这话让一座众僧为之肃然,此后没一个僧人逃难。在那烽火连天的岁月,弘一法师还将自己的寮房题“殉教”题记:“曩居南闽净峰,不避乡匪之难,今居东齐湛山,复值倭寇之警,为护佛门而舍身命,大义所在,何可辞耶?”一颗为爱国护佛而不惜舍身成仁的决心跃然纸上。

弟子们无奈于弘一法师留守厦门的决心,便让南山寺住持发出讲学邀请,叫法师转去漳州。弘一法师先后在南山寺、瑞竹岩、安海金墩宗祠讲经、化缘,冬初到泉州的承天寺,因身体欠佳,转到温陵养老院,在佛教养正院讲了《最后之忏悔》。

在弘法的过程中,弘一法师发现南山三大部中说到出家僧尼的行事,也说到在家众人的行事。戒律是行为的准则,戒律是衡量是非的标准。而长期以来,戒律的学习弘扬一向是僧尼的专职,在家居士是不敢问津的。所以,居士对戒律的了解至多停留于五戒或八戒的戒相上,对于律学的开遮持犯理论很少有人知道。本来这些都有待于僧尼的弘扬,然而,当今佛教界又有几个僧尼接触过戒律呢?于是,弘一法师于1939年农历二月底去永春县蓬壶毗峰普济寺闭关静修,编了《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篇》,为在家居士的学律,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篇》这本著作是专为在家居士编篡的南山律宗普及读物。该书以南山大三部为宗本,分为宗体、持犯、忏悔、别行四篇,择书中的重要思想理论,方便居士在家修行持戒。其中的《新集受三皈五戒八戒法式凡例》篇,弘一法师针对时弊,提出十条指导性的事项,对受五戒已、披五条衣、持坐具等问题做了新的诠释,还澄清了很多错误做法和观点。可以说,弘一法师不仅继承了古人之精髓,还给南山律宗赋予了与时俱进的思想。

弘一法师六十岁那年9月,各方友人纷纷向他庆祝六十寿辰,组织募印了他的手抄书《金刚经》和《九华山垂迹图赞》,还在朋友圈中征集祝寿诗,就连澳门《觉音》月刊、上海《佛学半月刊》都出版庆祝他六十岁生日的专刊,可见社会人士对大师功德的敬仰。这年秋天,弘一法师为丰子恺的《续护生画集》题诗作跋,并叮嘱丰子恺将画集继续画下去,教劝众生戒杀,爱护生灵。

年过六旬的弘一法师已身疲体衰,可他仍然勤于耕耘。1941年腊月,六十二岁的弘一法师抵达泉州百原寺。此时的泉州已先后遭到空袭数十次,死伤惨重。弘一法师号召僧众道:“我们佛教徒属国民一份子,爱国之心当不后人,捍卫国家乃国民天职……”在他的倡导之下,晋江佛教徒组成“战时救护队”,挑选会中强壮的僧人,集合编训,参与救护伤员,掩埋死难者,为战时泉州做出了贡献。

为了鼓励士气,弘一法师手书“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的条幅分发僧众。并作《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题记,在其中道:“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是故救国必须念佛。”表达救国救民的远大情怀。

然而,谦虚严格的弘一法师,却在《南闽十年之梦影》中做这样的总结:

回想我在这十年之中,在闽南所做的事情,成功的却是很少很少,残缺破碎的居其大半,所以我常常自己反省,觉得自己的德行,实在十分欠缺。因此近来我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二一老人”。什么叫“二一老人”呢?这有我自己的根据。

记得古人有句诗:“一事无成人渐老。”清初吴梅村(伟业)临终的绝命词有:“一钱不值何消说。”这两句诗的开头都是“一”字,所以我用来做自己的名字,叫做“二一老人”。

因此我十年来在闽南所做的事,虽然不完满,而我也不怎样地去求它完满了。圆寂之前:以“悲欣交集”为生命画句号

弘一法师曾请人算过命,占卦者说他可以活六十岁。对此,他深信不疑,过完六十岁生日后,每当生病,他都抱着迎接死亡到来的心态。1942年,弘一法师旧病复发,卧床不起,听取建议,移居温陵养老院进行休养。可是病情日益严重,于是他拒绝医药,宣布绝食,并更加用功念经。广洽法师听闻法师病重,前来探望,问起其身体状况时,他如此回答:“你不要问我的病好没有,你要问我有没有念佛。”

过了几日后,弘一法师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便开始准备后事,写信向朋友道别,在给李芳远的信中他说:“朽人进来病态日甚,不久当即往生极乐。犹如西山落日,殷红灿烂,瞬即西沉。故凡未圆满诸事,皆深盼仁者继成,则吾虽调,复奚憾哉!”

当年的农历八月二十八,病重中的弘一法师将两份遗嘱交给妙莲,一是他将自己的后事委托妙莲法师一人负责的遗嘱,在其中特别声明:“当我还没有命终以前,以及生命终了、死后,我的事,全由妙莲法师一人负责,其他任何人,毋用干预。”二是他事先写好的与朋友诀别的遗书。曾记得当年与夏丏尊有约,不论是谁先走,都要在逝世前写遗书与对方诀别。弘一法师没有忘这件事,他托妙莲将两封遗书转交给性愿法师与性老法师,并将同样事先写好的“遗偈”分别寄给夏丏尊和刘质平。并嘱咐妙莲,谢绝一切吊问。

二十九日下午,弘一法师又向妙莲交代五件事。其中第五件事是:“待七日后再封龛门,然后焚化,遗骸分两坛,一送承天寺普同塔,一送开元寺普同塔。在未装龛以前,不须移动,仍随旧安卧床上。如已装入龛,即须移居承天寺,去时将常用之小碗四个带去,填龛四脚,盛满以水,以免蚂蚁嗅味走上,致焚化时损害蚂蚁生命。应须谨慎,再则,既送化身窖后,汝须逐日填龛小碗之水加满,为恐怕水干后,又引蚂蚁嗅味上来故。”慈悲为怀的大师,在死之前,仍关心蚂蚁的性命,持戒守律显然已成了生活中的习惯。

随后几天,法师一心念佛,并告诉妙莲:“你在为我助念时,看到我眼里流泪,这不是留念人间,或者挂念亲人,而是我在回忆我一生的憾事。”九月一日下午,弘一法师突然起床,书写“悲欣交集”四字,旁注:见观经。接着他又蘸墨,画上了一个浓重的句号。法师默默无言地凝视自己的字片刻,然后又返回床上躺下。农历九月四日晚八时,弘一法师在妙莲法师的助念声中,于温泉州陵养老院晚晴室平静地圆寂,世寿辰六十三岁,僧腊二十五春秋。

就这样,弘一法师走完他传奇的一生,去往他向往的极乐世界。他远承道宣和元照的南山律宗,编写著作三十多部,被尊为中国律宗第十一代祖。他对律学于近代的复兴,居功至伟;其曲折之生平和持戒之精严,引起了佛教界内外的关注和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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