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澜?溱澜!”
我回过神来,看到巽芒半跪在我面前。
他担忧地看着我,绥吾也曾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也曾用同样的声音唤醒我,可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死了,绥吾死了,永远死去了。
“我没事,刚才发了会呆。”我朝巽芒微微笑,干脆起身,和他并排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
“巽芒,你说一个人死了,你是把他忘了减轻痛苦,还是把他放心里,时时怀念,时时难过?”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这个,你能选择吗?”我无言以对,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如果你能选择的话,就不会这么难以抉择了。”
我愣了一下,笑出声来。也是,如果我可以选择,我肯定选择忘记,可是我忘不了。
巽芒伸出手,朝遥远夜空中的明月伸去,手指收紧,却只抓住了虚空中的灰尘。
“溱澜,你看,明明看起来月亮就在我的手掌心,可是握紧才发现,那只是错觉。”他收回手,拍了拍我的肩,明明应该是安慰的神情,他却笑得天真烂漫,似乎,有了这个笑,所有一切的痛苦与不痛快都会通通消散。
“所以,溱澜,很多事情,只有自己心里最明白。既然拗不过自己的心,那就面对吧。”
“巽芒,你难道没有无法释怀的事情吗?”我反问。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反问。他咧嘴一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有。”
“那你能面对吗?”我接着问。
巽芒揪了揪垂至胸前的发带,低头沉思了一会。半晌,他才抬头微笑着看我。
“有些事情做起来比想象中困难。溱澜,我至今因为那些为我死去的人无法安眠,以前小淮拥着我,我能短暂的睡会,可没有小淮,我只能慢慢熬过这漫长的夜。”
他低低说着,偏过头来问我:“刚才你做噩梦了吧。”
“嗯,你是不是经常做噩梦,所以不敢睡?”我问。
“差不多。”
我们并肩坐在窗前,窗外月色撩人,我们的话题断断续续,冷冷清清,却持续着。
没有太多的表情,没有动作,我们面无表情诉说着各自的痛,也许明天天亮,我们照样喜笑颜开,嬉皮笑脸的人还是嬉皮笑脸,安静微笑的人还是安静微笑。
天一亮,这一夜将会随着月色消弥。
巽芒其实并不是一个要强的人,之所以会成为魔界尊主,只是为了自己的族人,为了活下去,所以才奋起反抗。用人族一句话形容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那一场血腥的战争,死了无数的人,有敌人也有自己人。
巽芒说:“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无法体会那种血腥残暴的绝望。”他说,“溱澜,你知道吗?当眼睁睁看着手无寸铁的无辜族人被杀害,当我不得不同样杀害手无寸铁之人的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会存在斗争?为什么大家不能相安无事的各自生活?”
我没有想到,像巽芒这种经历了硝烟的人,骨子里却是个和平主义者。
巽芒说,正式因为我经历了这些,所以才更懂得战争的残酷和生命的可贵。
他说,你没经历过,所以不懂。
我说:“巽芒,可以借你的肩膀用用吗?”
他有些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我挪到巽芒的身后,对我来说,他太高了,我半跪着,将头靠在他的背上,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
巽芒想回头,我阻止道:“不要回头,一会就好。”
他没有再回头,静静地坐着。
我的眼泪啪啪掉在他紫檀色的衣裳上,我想肯定沾湿了他整个后背。
你说的那些,我怎么可能不懂。
巫姑为了我,杀了上万无辜的魔族,那一刻,我是多么想要就此死去。巽芒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背负了族人的生命,而我,容不得我选择,顷刻之间,便背负了上万的生命。
终北被灭,那血腥残酷的场景还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恨那些杀死我族人的人,可我不想,成为只会杀人的工具。
我讨厌杀戮,可我却还是要踏在复仇的路上。
我讨厌失去,可我却一次又一次亲眼看着我身边的人死去。
巽芒,你说你的痛,我懂不懂?
我装作若无其事,努力忘却忽略内心的痛苦,可命运不放过我,不幸一次接一次袭来。
我快要撑不住了。
我告诉过自己不要再掉泪了,但请允许我,在这个脆弱的夜里,最后哭一场,为那些我失去的人,为那些我失去的快乐。
第二天天亮,起床,吃饭,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原本我以为卓淮会因为巽芒而对我有些隔阂,却没想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卓淮表面上冷冷清清的,话也不多,但实际是一个相当温柔体贴的人,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外冷内热。
早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巽芒是铁定要来插一杠的,这个时候,巽芒把我放在卓淮身边的好处便显露出来了。因为我会在卓淮身旁给巽芒留个座。
巽芒每次喜滋滋地坐下,然后朝我投来感激的眼神,我都当做没看见。
有了巽芒的加入,吃饭就要热闹许多,平常只有我们四人的时候,大多是李珂菡找话题和卓淮聊,卓淮不冷不热地回答。
我和封驰,就属于自动降低存在感,默默成为背景的人。
因此,饭桌上,李珂菡热情地替卓淮夹菜,相处不过几天,李珂菡已经掌握了卓淮的喜好,虽然在我看来,不知这喜好是真是假。
真正的卓淮,我想,只有巽芒最了解。可巽芒这家伙,每次问的都是,怎么没有我喜欢的紫菜煲汤,怎么没有我喜欢的这个,喜欢的那个……
总之,让人恨不得上前揍一顿,卓淮能无视他到现在,真是上了境界。
“溱澜,你似乎不怎么喜欢吃蔬菜,平时吃的东西也很少。菜色不合胃口吗?”卓淮无视左右一个对他热情似火,一个自个咋呼咋呼的两人,看着我,问。
我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卓淮会突然问我,愣了一会,见其他几人都看着我,我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一向吃的不多。倒是你,不喜欢吃的话,就不要强求。”
我说这话的时候,李珂菡正好夹了一块鱼给卓淮,巽芒非常十分会挑时机将卓淮碗里的鱼夹过去,道:“小淮最讨厌吃鱼了。”
卓淮讨厌吃鱼或许是因为小时候,住在水边,水产丰富,小时候经常吃鱼的缘故。
我想,五岁之前的记忆,对卓淮来说,是痛苦不愿想起的过往吧。
李珂菡又恼又窘,气得脸通红,又不知道说什么。
之后,李珂菡再也不敢给卓淮夹菜了。
自从卓淮主动跟我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在路上的时候,卓淮便偶尔会主动找我说说话。
我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卓淮属于少言寡语的人,按理来说,应该是我找她说话才对。
不过事实是,从我出现在她面前,我还没主动和他说过话,我将低调这一原则贯彻得很彻底。
李珂菡每次找卓淮聊天啊,说话啊,卓淮的态度还是那般礼貌周全,不冷不淡,有时候,卓淮会突然回过头来问我,而我大多数时候都在走神,因此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
于是,就变成了,卓淮每次偏头问我的时候,我都呆呆地看着她们,然后反问:“你们刚才说什么?”
卓淮会微笑着再跟我说一遍,卓淮笑起来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但是她很少笑,可以说几乎不笑,每每此时,我忽然觉得,也许我出现在这,也是有那么一丁点意义的。
看到我和卓淮气氛良好,李珂菡在旁边气得牙痒痒。
我似乎成了李珂菡眼中的情敌……
李珂菡将我当眼中钉,封驰对我也不会好。倒是卓淮,对我,每每都让我受宠若惊。
我问巽芒:“巽芒,为什么卓淮对我,嗯,怎么说,虽然不是那种特别热心,但是,他对我,似乎比对一般人好。我感觉错了吗?”
“小淮对你就是比对别人好,事实。我好嫉妒你,溱澜!”巽芒跟我咋呼咋呼。
“为什么呢?”
为什么卓淮会对我这么好呢?其实也没多好,只是,卓淮一笑,就让人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