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1995年发生在东南亚佛教地区的真实故事。
县政府办公楼旁边约一百米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香火鼎盛的古老庙宇。政府为了招商引资,需要将其扩建成更体面的大楼,在扩建计划里,必须将这座老庙迁址才有足够土地来建新楼。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起了众信徒的担心。在协调会议里,尽管市政府一再表示愿意拨出一块比原址面积更大的土地来让信徒们建个更富丽堂皇的新庙宇,但信徒们却一致坚决反对。原本以为庙方一定会让步的政府协调人员最后发觉庙方住持真正反对的原因是认为动迁庙宇等于惊动神明,必定会触怒神明,万万不可。官员听后觉得这些人迷信至极,不可理喻,根本无法接受这些理由,便在谈判破裂后,发出强制动迁令,责令庙方在期限前自动迁移。政令既出,扩建经费也已到位,在市政府动迁日期快到之前,庙里住持又来请求宽限。政府官员表明政令已出,不可能更改,更暗示庙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结果弄得双方不欢而散。
强行动迁的前一天,下午三点,突然有近一百名愤怒的信徒聚拢到政府办公楼前的停车场。大家高举标语、抗议示威,牌上写的是“勿强奸民意,请尊重神明”。他们不顾警方一再宣布的“各位,有话好好说,请派代表到我们里面好好商量,否则,请明白你们这是非法集会,如果再不自动解散,就要依法强制解散或进行逮捕”,而要求县长亲自出来,立刻宣布动迁令撤销。多次警告无效后,人们开始变得不耐烦,扬言干脆走上街头来引起社会大众的关注。群众的愤怒越发明显,双方僵持不下,剑拔弩张,到了眼看快要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旁边围观的民众也越来越多,停车场门口的道路也都堵塞了。
就在群众一再要求县长出面解决问题时,县长终于缓步走了出来,站立在抗议人群前不到四五米。人群里有人鼓噪“这些官员,就靠一张嘴,肯定又要来讲那一套什么政策政令、尊重民间宗教、关怀百姓、为人民服务的陈腔滥调,咱们不要理他!咱们绝不低头、死也不让步!”未料,县长并没有展开大家原以为的高谈阔论或满是口号的演讲。只见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天空,满脸虔诚,口中喃喃自语起来。群众们看得满头雾水,渐渐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县长,看看县长卖的是啥膏药。县长看大家安静下来,举头望着蓝天,慢慢抬起双手,表情真诚,言辞恳切地说:“亲爱的老天爷,谢谢您这一百多年来这么照顾我们的善男信女。我们这些信徒对您非常感激,也很尊崇您!不过,这几年来,县城里人口增加,参拜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觉得把您一直窝在这个小庙里其实是很委屈您的。现在我们想建造一个更大、更宏伟的庙宇来供奉您,好让更多人来参拜。可是,我们协调不出结果来,而且还闹得很不愉快。今天我们就正式到您面前来请示,看看您的意愿是什么。我们人算什么?要您说的才算数。我们人怎敢违逆您的意志?搬或不搬,要您说的才算。搬到哪里才合您的心意,也是要您说的才算。今天,我代表政府,也代表百姓,到您面前来,请您明白地告诉我们您的想法,我们一定遵照办理。如果您不想搬,我们是绝对不敢妄自行动的。”
这时,只见全场鸦雀无声。大家先是愤怒、猜疑,继而,看到县长的真诚、尊重,心里挺感动。但又看到县长口口声声请示神明,心里都很纳闷,也很好奇,想看看县长到底怎样来获知神明的旨意。
县长声调渐渐拉高:“现在,神明啊,我们想请示您,如果把您的庙宇迁移到离这里往北两里以外的一块学校用地,您同意吗?”接着县长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他事先预备好的(佛教徒在请示神明的时候,最通常的方法是抽签或掷,又称掷杯的方式。是成对的、以竹木斩削,如弯月形,外突内平,外称阳,内称阴。占卜时,掷于地上,一阳一阴为“圣”或“圣杯”,表示神明赞同或认可;两阴为“怒”,表示神明怒斥,凶多吉少;两阳为“笑”,表示神明冷笑,吉凶未明也),说着“我们就用这来请您做出指示!”他拿起向空中抛去,接着就掉落于地面。紧挨着县长站在人群前面带头示威的人们急着趋前一看,“哇,一阴一阳,是圣,神明许可了!”众善男信女一阵欢呼雀跃,气氛顿时得以缓和。县长慢慢收回,辞别了群众,接着庙方与政府的谈判与协调就非常顺利。不到几周,顺利拆除,扩建工程也很顺利。
这个发生在我们周围的实际案例,显示出县长作风民主,避免动辄动用强势强权镇压或收押招惹民怨,更因引用对方背景、思维、习性所能接受的沟通方式,显示出对于对方信仰的尊重,最后皆大欢喜,动迁得以顺利进行。不但妥善处理了冲突,更因此展现出他的能力、值得信赖与喜爱的性格、兼顾双方利益的办法,赢得民心。此后,县长不但选举上取得连任,更在政府推动改革或新政策时获得了民众全力的支持。这就是“软实力“的最佳表征。
不过,这事件还有以下的发展。
几个月之后,县长与几个领导和当地好友聚餐。酒过三巡,有一个新闻记者(也是县长多年好友)过来敬酒时,悄悄地靠近县长耳边问道:“县长啊,那天庙里的信徒为了动迁的事在非法聚集,正要惹出事的时候,我被报社紧急叫到现场去报道这件很罕见的示威事件。我看到您居然选择了掷杯的方式来解决这个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我暗地里为您捏一把冷汗啊!您怎么可以用这种孤注一掷的方式来赌运气呢?除非您在抛杯之前,已经很有把握神明的指示会对动迁计划有利,否则您怎么敢这么冒险呢?”
县长神秘地笑了一笑说:“哎呀,担心什么呢?山人自有妙计啊!”记者迫不及待地说:“什么妙计?说来听听嘛!”“哎呀,天机不可泄露啊!你自己猜猜吧!”记者脑筋一转,就说“县长您真是英明啊!如果我没猜错,您一定是在杯上动了手脚才这么有把握吧?我猜您一定是事先在上面动了手脚。把一个做成两面全是阴,一个做成两面全是阳,所以您怎么掷都是‘一阴一阳’的圣,对不对?”县长回答:“你人就在现场,一定可以体会到当时的人们对我是何等的愤怒、猜疑。记得吧?他们离我这么近,不到五六米,只要有信徒趋前顺手把我扔的翻一下或当场要求验证,马上抓到我作弊,用这么一个低劣手法,耍了他们,一气之下,万一他们把手中的棍棒朝我脑袋一打,岂不大难临头?不值得如此冒险的。何况,现今社会,高举民主,讲求民意,我哪敢用这种卑劣手法愚弄老百姓?我们活在脚步快速、人与人之间充满猜疑、不满的工商社会,民心也都积累着一些怒气与怨气,加上网络的畅通,这种冲突一旦处理不妥当,不但容易引起公愤,恐怕还会丢了乌纱帽,得不偿失啊!”
记者听了县长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堆话,满脸狐疑:“那您是说您没有动手脚?那恕我冒昧地问,如果您掷出两个都是阴的,神明说不可的时候,您打算怎么办?”县长笑了笑说:“我决定用这掷杯方法之前,当然算过我能一次过关的几率。我知道我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可以一次幸运过关。所以,我又做了充分的准备。我利用他们在大楼示威的几个小时,好好思考他们究竟为什么不肯搬到一个更大的土地上盖一个更大的庙。我终于弄明白他们根本不是不服从政令,更不是故意刁难政府。不过,当时群众那么激动,根本没有跟政府谈判的意愿和耐心。在那种紧张的情况下,我们再坚持拿法规或政府规划来压人,只会闹得更僵,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很怕得罪这个祖宗几代相传下来的神明。虽然我知道他们满心是恐惧,担心冒犯神明,原本我想劝告他们不要再如此迷信。但是,继而一想,我何德何能,怎么可能凭我的口才将他们从多年的封建迷信中解放出来?最后,我一下子想通了。一方面,我只有用群众习惯或喜欢听的语言、愿意接受的方式来与他们沟通,才能行得通。我决定用向天祈祷的方式来说服他们。另一方面,我赶紧召开会议,协调了不同部门,参考了新的城市规划,我总共找了六个适合建庙的用地。当我面对他们时,我的笃定来自于我心中早已备好的六套方案。到时一扔,二分之一的机会,如果是‘怒’,我就再抬头、望天、诚恳地开口祈祷‘老天爷啊,我们上回协调失败以后,我就纳闷为何更大更好的地,您的百姓会拒绝呢?难道他们不想为您盖一栋更宏伟的庙宇吗?我就去请教懂宗教的专家,他们说佛教是很强调风水的,可能是风水出了问题。我们赶紧找了风水师去量测,果然他们回来说这块地风水很普通。我们就继续努力找到了这里往南三里路的一个风水相当好的公园预定地。如果把您迁到这里,请问您愿意吗?’我就再扔。如果到时神明仍然不同意,我就再祷告问神明是否愿意迁到四公里以外的仓库预定地,理由是那里的交通便捷,利于信徒们常来膜拜。总之,我不但准备了六套方案,最重要的是每一个新的地点,我都备了不同的理由。你想想,连续掷六次都还过不了关的概率是多少呢?六十四分之一。所以,总有一次会过得了关吧?这才是双赢的心态、创意的做法呢!对信徒而言,神明是绝对不能冒犯的。我们如果单用法令规章或强制力打压,肯定会引起公愤,代价会很大的!但是如果我们给神明足够选项与空间,神明也会给我们更多好运的。西谚不是常说‘每当上帝关上一扇门时,同时也会开启另一扇门的’。凡事各有利弊,事情总有好的一面的!我经常把这概念用在冲突解决上,还真是屡试不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