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哩伙罗，悉哩伙罗……某小区的H栋四单元五楼，两桌麻将正在开打。甲乙丙丁戊己庚申，男女老少，有彼此同事，有彼此同学，有彼此朋友，有彼此邻居，有彼此什么也不是，有彼此什么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偷得浮生半日闲，聚在一起。
麻将机，雀友牌，自动，一皂新。
东道主老甲，茶水、香烟、槟榔、果品，想得周到，准备充足，一应俱全，各取所需；关键是，甲的老婆孩子旅游去了，任你是输是赢，任你海五海六，任你吵翻天，就看你的手气、你的本事了。
突然——为了制造波折，小说里常常用到这个词——吵起来了：有捶麻将机的，有打翻凳子的，有碰倒茶杯的，有骂娘的，有嗨嗨的。怎么了？原来是——且慢，听甲打完电话再说。
甲：怎么搞？我是欠你们电费了，还是欠你们物管了，啊……统一停电！为什么事先不通知，让人有个准备……发了通知？我怎么没看到？只怕是发在你们老总的裤裆里吧……我不管，你们要捡我的损失！我正在谈生意，网上，你知道吗，好大一笔生意……对不起值几个鸟钱……还要多久？半个小时！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吗？狗日的……”
听明白了吗？
——停电了。
——半个小时，也就是壹拾万零捌仟秒之后，这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南无观世音电母菩萨才会来。
——唉，壹拾万零捌仟秒啊，该如何打发？
有畅快在排一泡生怕早点排就会将运气一同排去的尿的，有胡乱在捶一直叫痛但一直没有功夫搭理的腰的，有使劲在摔霉运一直赖着不走的手的，有反复在想为什么自己这么笨不吊捌索偏偏打捌索没头没脑一炮两响的岂有此理的，有仔细在算如果自己那盘将一色杠上花鸟全啄中该进多少钱的账的……当然，也有闲着无事，乱翻的，这样低素质的人哪里都免不了会有。
于是，就翻出了东道主甲随便丢在一个角落里、连自己都忘了的打印稿——一篇叫《把柄》的小说，一式两份。乙丙丁围着看，戊己庚申传着看。
《把柄》是这样写的——原文照引未免耽搁了读者们的宝贵时间，没有这个必要，何况就半个钟头呢——这里，转述如次：某单位有一正一副两局座，都姓朱。人称正局“大朱局长”，副局“小朱局长”。大、小朱本来很有革命感情，大朱有什么事小朱替他杠着，小朱有什么事大朱替他护着，神仙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想大朱缺德，兔子偏吃窝边草，把小朱的一个女人睡了。他小朱奈大朱不何，只好找女人出气。女人也不是咽饭菜，说，等哪日你小朱做了大朱，才死心踏地，爱情专一。怎样才能变小朱为大朱呢？小朱思量，只有抓住大朱的把柄，让他做不了正局！可到哪里抓呢？还是女人念旧，说，大朱三天两头住假日酒店的总统套房，一年的开房费十多万，肯定有名堂。小朱就守株待兔，终于拿到了大朱乱来的铁证——假日酒店的总统套房竟然是他的销魂宫！不过，令小朱意想不到的是：与他在此逍遥的竟然是自己的夫人……
乙丙丁：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老甲还有这个本事，真是勾脑壳和尚，不声不响，肚里摆计。写得太绝了。这个结尾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有意思，有点那个什么欧，对，欧利享的味道……
戊己庚：哎呀，老甲，你简直李伯元第二，现代官场现形记啊，难怪在大学的时候，别人就叫你才子，真是人才。
申：你们看，这语言写得多好：“一阵的的橐橐的皮鞋声，一股飘飘渺渺的紫罗兰香水味，就把小朱的魂从办公室牵走了，牵到了那个……”咋咋，比钱钟书还过瘾。
乙丙丁、戊己庚，再加上申：老甲，发了吧……寄《拍案惊奇》了？那档次太低。你也太谦虚了。要寄就寄《收获》、《十月》、《小说月报》、《人民文学》，最不济也要寄省里的什么文学月刊。包你一炮走红。到时候，要请客啊。就去——去假日酒店……
甲：乱写的，乱写的，你们知道，写惯了公文，再来写这个真不是人干的。
乙：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小说的开头还值得推敲，这个开头，抓不住人。
丙：我也有同感，绕了好多个弯，绕得人都晕头转向了，另外，那个女大学生似乎多余，没有必要出现。
丁：我看吧，这个妻子给小朱戴绿帽子，这算什么把柄？并且事先一点暗示、一点伏笔也没有，十分突兀。就像打麻将，要和什么牌，事先能没有一点迹像，一丝征兆，一毫准备？还有，那个假日酒店既然是五星级，能允许随便什么人呆在那里跟踪盯梢，还总统套房，显然缺乏生活的真实……
戊：老甲，你老实说，你的这篇东西是不是在影射你们单位领导。其实，他虽然有点拈花惹草，人还是个好人。上一次，你得罪了你们单位的二把手，还多亏了他……你怎么能够……
己：你怎么能够这样写呢？洪洞县里无好人，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这个人也太极端、太反动了。鲁迅还在坟上加花环。如果真像你写的那样，人们还有必要看你写的？去看《官场现形记》、看《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看《老残游记》好了。讽刺过头了，就成了刻薄。
庚：就算真的有你写的这么一回事、这么一些人吧，毕竟是极个别，倘若加之于全部，用鲁迅的话来说，那简直是诬蔑。这样写对你有什么好处？不怕假日酒店找你打官司？
申：是呀。一个写官场小说的，叫什么来着，原来在省直机关工作，就因为……被组合掉了。这还算轻的。《南方都市报》都登出来了，一个县的某个人，因为作了一条讽喻时事的短信，得罪了县委书记，被关了个把月……
乙丁己庚：老甲呀，你想做刘震云，想做王跃文……人家是什么，你是什么？直说了吧，你不是这块料。趁早丢掉那个什么作家梦，别发神经！
丙戊申：你这个人，如果不是神经有问题，就是人品有问题，怎么能拿别人的隐私来作文章赚钱呢。对领导这样，对朋友只怕……
申庚己，戊丁丙，还有乙：老兄，你若是听劝，赶快把这篇东西烧掉，就像——就像大朱、小朱一样，无论对哪个女人，都不能让她怀上自己的种，万一怀上了，坚决——没有二话，毫不留情——打掉。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陪领导多打两盘麻将……
甲（经历过春夏秋冬，现已恢复常态）：嗨，看你们说的，和你们开个玩笑都不懂，这东西是我从网上下载的！
乙，或丙，或丁，或任意某人……
大家正想就网上下载的问题继续展开讨论，不知谁喊了一声：电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