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春弦律
“小猫，来把外套换上！”
陈染把摩托车停在门口，从车后座取下一个塑料袋递到朱以丹面前，自己却瘫倒在沙发上。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觉一刻放松。
这间屋子，他撒了个谎说是他家以前的，现在没人住。
其实是陈染租给朱以丹的，用的钱是后妈死后他爸让他拿给亲妈的那一笔钱，每个月一千块够朱以丹的房租和生活费了。
自从外婆死后，又下了一场雨，地下仓库根本就不能住人，这笔钱本来就应该是朱以丹的爸爸应该出的，陈染只是换了种方式夺来。
“我不是有外套吗，为什么又有一件？”
尽管陈染给她买过一件很漂亮的外套，她还是经常穿着外婆用旧棉袄帮她缝的那一件，有外婆的味道，这些年她一直都跟着外婆相依为命，舍不得丢弃外婆。
“那件太薄了，我要带你去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
“哪里？”
朱以丹放下手里的课本，好奇地盯着陈染。
“去了就知道了。”
陈染不让朱以丹有拒绝的机会，随手从袋子里取出一件纯白色的羽绒服，紧紧地裹着把她丢到摩托车后座。
车依旧驰骋着，风刮在脸上，朱以丹伸手紧紧地搂着陈染的腰，把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背，真想就这样，一辈子。她就是一个简单容易满足的女子。哪怕一无所有，她也愿意跟着他一辈子，就这样在风里驰骋。
山路很崎岖，摩托车一瘸一拐地前行。
朱以丹从没坐过这么蹩脚的车子，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跌入万丈悬崖，不过心里丝毫都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一种释然。人生的路不也是如此吗？崎岖、坎坷、惊恐、割舍、生离死别，每一种痛苦和恐惧都会是炙心的痛。
“我以为这里的路很平坦的。”
陈染看着被两块大石头卡住的车轮，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
“你从来没来过吗？”
朱以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每一条陌生的路，我都想要跟你一起走，我想和你一起去看山上的风景，一起躺在山上的草坪上享受被风吹拂的宁静，可，我以为这条路会很平坦的！”
陈染一边搬卡住车轮的石头，一边抬头看着朱以丹。
“这几块石头拦不住我们的，就算背我也会把你背上去，你就放心地坐那里等着我吧！”
陈染伸手指着车后面的石块。
朱以丹的眼眶发红，有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在身体里蔓延。
“想上去，我们就要齐心协力！”
朱以丹带着哭腔，脱掉白色外套，蹲在陈染面前，两人相视一笑。不管人生还是爱情，或许都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只要齐心协力，就一定不会有过不去的坎。
“一二，加油！一二，加油！一二，加油！”
车已经到半山腰，想找人帮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陈染和朱以丹只好自己一人在前面拉，一人抬着车尾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子从石头坑里给拉出来，那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天快黑了，我们明天再来吧！”
陈染提议。
“不行，这是我们恋爱史上的第一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我们不能半途而废，现在车子已经出来了，我们得一鼓作气冲到山顶！”
朱以丹撅起嘴抗议。
“好，为了我们的将来，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老天有时候是很听话的，比如暴风雨，总是随叫随到。
“小猫，你将来想考上什么大学？”
“我没想过，反正考我的分数能及的最好的大学。”
“那我们考同一所可以吗？”
“当然。”
两个人推着车，气喘吁吁地聊着天，夕阳照在脸上熠熠发光。
“如果到时候学校要在我们中间选择一个被保送，谁去？”
朱以丹问。
“你去啊，你成绩比我好，学校不会选我，更何况我是男人，自然要把便宜的事让给女朋友！”
“哦！”
朱以丹没有解释，其实她想说“我想跟你一起参加生命里的每一次考验”，不过时间还早，到时候的事，谁说的清楚。
“好像下雨了！”
朱以丹伸手在头顶试探了一下。
“你产生幻觉了吧！”
“轰隆隆……”
朱以丹吓得躲到陈染背后，雨淅沥沥地就下来了。
陈染把车推到一边，用外套披在朱以丹的头顶，两个人蜷缩在一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雨水打在自己和心爱的人身上，却无能为力。
人还是拗不过老天爷。
第二天雨停了，朱以丹又大病一场住进了医院。
“你真是个扫把星耶，为什么以丹一碰见你就倒霉？”
张亚丽从玻璃门看到重症病房里还戴着氧气罩的朱以丹，一边心急如焚地搓着手，一边朝陈染撒野。
“你也是，都这么晚了还带以丹去那么冷的山上，你难道不知道她身体不好，稍微被冻一下就会好几天高烧不退吗？”
陈染坐在地上，默默地祈祷。
其实他自己也被冻得嘴唇发紫，并且他还用自己的外套裹着朱以丹，谁知道她身体虚弱到这个程度。
“要是我，这么浪漫的事就算死在山上也甘愿了！”
云舒还在神游。
“你说什么？”
张亚丽朝她翻白眼。
“陈染的妈妈真的很不应该这样对待以丹的，她是一个那么善良又那么可怜的一个女孩子！”
齐晓也跟着神游。
每个人都为陈染和朱以丹的分开感到愤愤不平。
年少的时候，他们的故事被校园里传为一段佳话。也许正因为经历那么多的坎坷，才显得可贵。很多人都把他们的爱情观当成是自己的座右铭，自己恋爱的准则，只是谁也没想到，曾经轰轰烈烈的一段感情，结局会是这样无声无息，甚至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为了一个感人的理由，彼此哭得死去活来，而是像一对仇人。
恶语相向，大打出手。
如果曾经那么坚韧的一份感情都扛不住时间的消磨，谁还有勇气再去相信爱情呢？
陈染好几个月没去朱家，罗莉跟朱以丹爸爸的生活断了这么一笔来源，显得有些拮据，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找去陈家。
在陈家的时候，罗莉是个凶悍又嚣张的女人，跟家里的佣人司机全都搞不好关系，现在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连守门的老头进都不让她进门，只能在外面干吼了一阵子没趣地走了。
“这么大一份家业，我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呀？”
罗莉越想越不甘心，尽管这么大一份家业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几年前，罗莉还是这么大一个企业的少夫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事还能找个别佣人撒撒野，甚至闷得发慌的时候还把一家老老少少的人都拿出来数落一番，连儿子从出生就丢给奶妈，自己为了保养身材连一口奶都不肯喂。
罗莉是陈家的讨债鬼，一点都没错。
有一阵子，她迷上了炒股。从手里的零花钱到老公的信用卡，最后到公司挪用公款，不到半年就闹得公司内部亏空，资金运转不宁，差一点就破产，幸好有一个善良又能干的女人出现在陈家，帮他们度过难关，并且让陈染的爸爸第一次感受爱的春风。
罗莉和陈染的爸爸离婚的时候，陈家仁义还给了她一大笔钱，结果她死性不改，接着赔给了股场，闹得个人才两空，很长一段时间是靠着那个善良又能干的女人接济才生活过来的，后来遇见了白妍琦的爸爸，才总算又有了个家。
罗莉不甘心，决定去学校找儿子要钱。
“他爸爸每次给他的零用钱都用不完，我是他妈，分一点给我不算过分吧！”
打定主意，罗莉就加快了步伐。
放学的时候，罗莉在学校转角的地方把陈染拉开，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人多的时候肯定不会认她的。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儿子面前早就尊严尽失，但是这点尊严跟钱比起来差远了，这年头，没钱才叫是没尊严呢！
“干嘛？”
陈染不耐烦地甩开罗莉的手，他早就不认她这个妈了，他不要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做自己的妈妈。
“儿子，你爸现在每个月给你多少零用钱？”
罗莉厚着脸皮直入主题。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没钱了。”
“你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挣啊？”
“你是我儿子，你养我是应该的。”
罗莉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陈染没理会地冷哼一声。她还好意思说是她的儿子，以前，她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在陈染很小的记忆里，对妈妈的印象就只有两个字“冷漠”。
“你为什么现在不给我送钱去？”
罗莉真像个不折不扣的讨债鬼。
“有人比你更需要那些钱。”
“谁？”
“你不用知道。”
陈染真的只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
朱以丹、张亚丽和齐晓三个人从校门口出来。
“陈染，以丹在这里等你，我们先走了哦！”
张亚丽大声喊，喊得几乎全校都能听到她的声音。罗莉也回头正看见朱以丹满脸春风地朝他们走过来。
朱以丹也看清了罗莉的样子，顿在原地，一步都挪不开。
“你把钱给那个小讨债鬼了？”
罗莉挫败地盯着陈染。
“不用你管。”
陈染没有再搭理罗莉，看到她会觉得心情不好，她总是像个讨债鬼，跟他见面只为了钱，除了钱她不关心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的儿子。
“你认识她？”
沉默了好一阵子，朱以丹才开口问。
“我们以前的邻居。”
陈染低着头，母亲对他来说就像一个耻辱，他并不想让朱以丹知道，也不想因为一个伤害过她的女人来让朱以丹生气、误会，甚至是瞧不起他，他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是罗莉的儿子。
“哦！”
朱以丹不说话，她很好骗，陈染不管说什么她都信，这让陈染心里升起一种罪恶感，很深很深的罪恶感。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对你撒过谎，并不是有意的，你会不会很生气？”
陈染心虚地拉着朱以丹的手。
“谎言分很多种啊，善意的谎言我能接受。”
朱以丹笑得那么云淡风轻，她不像别的女孩子，会要求“你不准骗我，一丁点儿谎言都不可以，否则我们就绝交”，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心里能承受的东西也多了吧！
“能拉着你的手，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陈染认真地感慨。
有一个狠心的妈妈，又有一个这么善良的女朋友，老天总是会合理分配人世间的情谊。
那以后陈染没有主动跟她讲罗莉是他妈妈的事，朱以丹也没有问，其实心里早就清楚。
罗莉趁陈染不在的时候去找过朱以丹，两个人大骂了一场。这世界上除了陈染和她爸爸，就没有朱以丹不会骂的人了。
命运握在自己手里，朱以丹坚定地相信。
“喂，你好，我是云舒。”
手机响了，云舒吓得倒吸了一口气，她还在慢慢回忆高三的时候，四班几乎每个学生都加入了拯救朱以丹和陈染恋情的行动中。
“我是老爸啊！”
电话那头声音很大，连学校开大会都不用大喇叭的。
张亚丽和齐晓不约而同地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云舒，你上次让我找的，关于以前朱以丹写给陈染的那些信啊，我找到了，跟一大堆以前的资料书放在一起，我可是找了一上午才翻出来呢，回来你得好好做顿饭慰劳一下吧！”
云校长在电话那头嘿嘿地傻笑了几声，这让张亚丽和齐晓感觉有点意外，在他们的记忆中，云校长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木偶老头子，只是人老了，都退休好几年，在家带孙子，没有工作的压力，人也变得幽默了几许。
“好，爸，你帮我收好哈，别给小豆子弄坏了，我明天就回来取。”
云舒笑得合不拢嘴。
想起小豆子那个调皮的样子就忍俊不禁，云舒上高一的时候，云卷也才上高三，曾经还托云舒想追齐晓，只不过那时候，齐晓和云舒根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那股势力，现在儿子都能叫“爸爸”了！
岁月如梭，不得不承认！
“校长说什么以丹写给陈染的信，怎么会在你们家？”
张亚丽疑惑地等着云舒，这让她还是怀疑那一次是云舒跟她爸打的小报告。
“我怎么知道，最近我爸爸感觉特怪，有事没事就爱打电话说些以前的事，昨天刚好说到陈染和以丹了，我听他说以前没收了一大堆以丹写给陈染的信，以前我从来没听说过！”
云舒认真地看着张亚丽，再一次确定她真的没有撒谎。
“我怎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张亚丽小声嘀咕。
“什么预感？”
“云校长身体好吗？我昨晚梦见他从很高的地方摔下去了，满身都是血。”
张亚丽一脸忧伤地看着云舒。
云舒毫不犹豫地点头，她还没见过爸爸精神比这些天更好的，只是不知道有一种好叫“回光返照”。
“乌鸦嘴，别胡说。”
齐晓看云舒的脸色变了，赶紧捂着张亚丽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没听以丹说过什么信的事，你呢？”
齐晓问张亚丽，张亚丽使劲地摇头。
“不如，明天反正也周末，你们跟我一起回趟我们家，亲口问我爸不就什么事都知道了！”
云舒又一次认真地提议，她决定要为自己洗刷冤屈。
张亚丽和齐晓互相看了一眼，决定去。
朱以丹也决定好了，回一趟四川。
那天刚好看了一篇文章，是写一张父亲节卡片的故事。一个父亲为了等每年父亲节儿子从遥远的地方寄来一张贺卡报平安而坚持活下来，这期间战胜了病魔和所有灾难。
尽管知道自己的父亲没那么想见到自己。
“真的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噶东难得温柔一回，朱以丹还是有点不习惯。
“不用，”朱以丹推开噶东，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眼泪也能不知不觉地掉下来，“只是回去几天而已，看他没什么大问题我就回来，他们是不会留我住下来的！”
这个世界，能留她住下来的，恐怕只有噶东一个人，舍不得她离开的恐怕也只有噶东，虽然他嘴里总是骂骂咧咧的。
“哭什么，傻瓜！”
噶东用手敲朱以丹的头，温柔都化成了眼底的泪花。这是他们这七年以来第一次要分开了。
“对了，”噶东突然跳起来，像被火烧屁股一样，“我帮你买了一包晕车药忘在车上了，我去拿！”
门“嘭”的一声被关上。
门口空荡荡的，朱以丹突然觉得心里怎么也会空荡荡的，好像真要生离死别了一样。
这一刻，想起噶东在这七年里种种的好。
再想想自己对他的态度那么恶劣。
心里觉得被什么东西堵着，眼泪又一次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其实噶东不光买了晕车药，他知道朱以丹平时身体不好，连什么四大叔、肠炎宁都买了一大包，反正朱以丹可能用得着的每种药都买了，好像这一去朱以丹就再也不会回来似的，他想把所有的好都一次性给她。
在飞机上、车上，朱以丹一直在想以前的事情。
隆冬的早晨，雾很难散尽。
学生都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路偏偏倒到地走在去学校的林荫道上，这样的早晨是很难有让他们感兴趣的新闻发生，所以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学习标兵在外同居！”
“优秀少年包养小三！”
“学校的骄傲？学校的耻辱？”
所有的学生一下子像被谁注射了兴奋剂，眼睛瞪得溜圆，边跑边拾起满路上的纸条，每一张都有一个爆炸性的标题。
要到校门口时，墙上也已经贴满了。
上课的时间早到了，校门口还挤满了学生、老师，都一副兴犹未尽的样子。
“你们快点看，这张上面有名字！”
谁一叫，一群人都蜂拥而上。
陈染？朱以丹？
每念一遍名字，底下就发出一串唏嘘声。
学习标兵、优秀少年、学校的骄傲，这些称呼还真是为陈染和朱以丹这两个人量身定做的，只是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啊，以丹，这里还有你的照片！”
张亚丽声音虽大，以前别人都是听到就闪，这可能是唯一一次这么有号召力，所有老师同学都朝她靠拢。
朱以丹跟陈染肩并肩站在一个小屋门前。
在同一个地方，其他人也找到了很多照片，有陈染骑车带朱以丹兜风的，有他们俩在烧烤店吃东西的，也有手拉手随意散步的，并且每张照片都是一副美丽的风景。
学生大多是抱着羡慕的心态，觉得在看一部青春剧。
老师就不一样，都咋舌，这么好的学生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校长更是气急败坏，觉得这种丢脸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学校里的学生身上，并且还是两个特优生？
“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进教室去，谁再看马上开除！”
校长下了死令，学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散开，边走都还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陈染和朱以丹那副幸福的样子。
就像小时候，想看一部电视剧，可是作业又没做完。只能在自己房间里，咬着笔杆偷听大厅里电视的声音。
“以丹，校长发火了！”
齐晓在朱以丹耳边提醒她。
“不过，以丹，你们骑在摩托车上的这张照片实在是太帅了，我永远支持你！”
张亚丽还嫌事情不够乱，竟然趁那些老师不注意，偷偷把那张朱以丹和陈染骑在摩托车上的照片摸了出来。
朱以丹出奇地平静，她已经修炼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神色的境界。
“不用怕，有我呢！”
陈染偷偷拍了一下朱以丹的肩膀，坚定地看着她。
朱以丹微笑着点头。
没什么好怕的，暴风雨要来就来得更猛烈些吧！
朱以丹依旧看书写作业，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从一出生就注定是肉板上的肉，被妈妈抛弃，被爸爸赶出家门，被后妈指着鼻子骂，被街坊邻居瞧不起。
习惯了，什么东西都只要习惯了就好！
就像这车，习惯了也就不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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