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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反光镜

当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纸片亮在他眼前,接着一副锃亮的银镯子套上他手腕的时候,张三一下子懵了。

旋即,他的脑子就无比地清晰起来。

不就上一块反光镜吗?

它不就值个两块五毛钱吗?

怎么硬是涨到三千七?

现在他明白他成了犯敲诈勒索罪的罪犯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就是他手扶拖拉机上的那一块可有可无的反光镜让一个年轻的交警丢了两根肋骨。

一把警用五四手枪下落不明。

许多人在一小时前被逮捕。

另一些人已经开始逃亡。

不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切的后悔都没用了,张三想。

张三被警察带走时,听到爹伴随着嘎嘎的咳嗽的骂声:蠢货!麻雀吃包谷不兴跟屁股商量,吃得进屙得出吗?蠢货!

爹骂的有理,张三想,当时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现在想来,祸根是在那个倒霉的晚上埋下的。

晚上不打那夜牌兴许就不会出事了。

临近年关,猫庄人都闲着,没事就玩牌。早几年玩的小,现在是越玩越大了,输输赢都得上百。张三是村里的手扶开拖拉机手,载客赶场,也跑运输,手头比村里一般人要活络些,村人们打牌常邀他。但张三却不经常玩,不是他不会玩,也不是他不想玩,而是有人管着他呢。把他管得死死的,不敢乱动。张三倒不是个怕老婆的货,而且张三现在压根儿就没老婆,十年前就没了。老婆是病死的,急症,没等他把她拉到镇上的医院里就落气了。留下的一双儿女,大的十七,小的也有十五了。他们都在上学,平时问张三要个十块二十块的零用钱都畏畏缩缩的。管张三的人是他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三就是怕他爹。张三一直想不通,他都是过了四十的人,还怕爹,为什么呀?爹是靠他养着的,但爹却还像养着他时那样管着他。张三载客、跑运输挣来的钱都得上交给爹,由他来安排生活开支、生产费用、儿女学费等。以前村里人玩的小时,爹就不准张三去玩,每次都跟他吹胡子瞪眼睛的,却只停留在口头警告上。后来玩大了,只要张三晚上一出去,爹就偷偷地跟着他。一旦探实了他在打牌,爹就悄悄地摸到他身后,拽出一根劈块柴,劈头盖脸一阵乱砍。有一次打得他躺了两天还直不起腰来。还有一次爹打错人了,把坐他下手的老麻搧了一柴块。张三就再也不敢在村玩牌了,村里人也不敢叫他了,除非是他爹走亲戚去了,不在家。

张三只能有时候赶场时在镇上玩。但那样玩不了多久,他得载客。

昨晚是个例外。爹去了大妹子家,一对儿女也跟着爷爷去了姑姑家。手痒了好多天的张三一吃晚饭就四处张罗人,在家里支开了牌桌。但这晚张三的手气痞极了,一上桌就点了两个大炮,一直到凌晨两点,张三只胡了一把牌,他的五百块钱就像堵不住的翻坝水一样流进了另外三家人的口袋里。牌瘾还没过足,他就没一分钱了。他一没钱,大伙也就散了。

因为睡得晚,早上起来就迟了一些。

张三走到村部楼前,也就是他停车的地方,发现另外两架拖拉机已经去镇上了,但那里还有十来个人在等他的车。

隔得老远的,有人就在叫他,怎么现在才来呀?

那人是老麻,嘴里呵着白气。

张三大声地说,睡过头了。嘴里也呵着白气。

这天他娘的太冷了。他又嘟哝了一句。

走近了,老麻戏谑他说,昨晚扳了一夜刹车吧?

老麻的老婆李二妹也帮腔说,现在都还在扳着呢。

大家都朝他的裤裆上看,因为天气冷,他把左手握拳塞在裤兜里,装那玩意儿的地方就凸出来了,胀鼓鼓的。张三低头看了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就笑了笑。却并不把手伸出来,还故意在里面搅动几下。大家都笑,李二妹和几个妇女笑声更响,浪浪的。

比你呀,张三对老麻说,夜夜有软骨头的。心里却想的是硬个球,昨晚输掉的五百块钱有两百是从老头子垫被下抽出来的,他要是回来发现少了两百块钱,只怕年也过不好了。

得赶紧给他填上,张三又想,老头子要是晓得了他一下子输掉五百块钱,他身上少不了要蜕一层皮!可找谁去借两百块钱呢,眼下都年边无日了,总不能找昨晚赢他钱的人去借吧,那太没面子了。

我怎么就那么怕他呢?张三再一次想。

大家都爬上了车厢,张三开始发车。由于天气太冷,机油被冻住了。张三摇出了一身汗,车子依然不叫。老麻替换他,也摇不叫。

他娘的,这天气,只有点火烤了。张三说。

于是找来布片,蘸了机油点火烤。再摇,车子终于突突突突地叫喊起来了。老麻扔了火把,张三也把摇把丢进工具箱里,他还伸手把挂在支撑车篷的撑杆上的反光镜向外扶了扶,然后坐上了驾驶台。攀离合器,挂挡,加油门,机头的烟壶口随着车子的震动使劲吐出几口黑烟,就往镇上出发了。

在张三卖力地摇他的手扶拖拉机时,李四出了家门,往镇上走去。李四本来是不想去镇上赶场的,他家在普若,离镇上近,走路不过是一二十分钟,哪时都可以去,再说他昨晚半夜才从镇上回来。今天他的心情不好,从屋里出来,只想透透气,但是走着走着,就往镇上走去了。李四心情不好的原因跟张三一样,昨晚他在镇上也打了牌,而且也是输家,同张三一样输掉了五百块钱。这五百块钱是她老婆准备打年货的,如果昨晚不打牌,或者他是赢家,那么今天就是他老婆去镇上赶场打年货了。李四也不是怕老婆的货,今天早上她老婆看到压在垫被下的五张老人头不见了,联想到李四昨晚鸡叫三遍才回屋,就问他是不是打牌把钱输掉了。李四说是的,输得一分钱也没有了。老婆一下子就瘫软下地,大哭起来。老婆一边哭一边还吚吚呀呀地叫喊,搞得李四的心里格外烦躁,索性给她甩了几耳刮子,打得她哭不出来了。老婆不哭了,两个半大的孩子被吓得干号起来,此起彼落,哭得比他妈还凄厉。李四举起巴掌,却再也落不下去。

年近四十的李四是半个职业赌徒,常年在外游手好闲,打牌赌博,家里的农活,以及服侍老人、照顾孩子全都丢给了老婆,他几乎就从没过问过。老婆也从没指望过他给家里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周济。这天早上,李四走出屋后,突然自责起来,想自己一直以来都好逸恶劳,家里的一摊子都是老婆一个人的,自己手都没伸一下,老婆真是一个好老婆呀!又想,她一个人种田种地守牛喂猪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攒了五百块钱,原本想全家人好好过一个年的,可哪曾想到被自己一夜输得精光,还挨了一顿死揍。她侍奉老人、抚养孩子,容易吗?自己的良心真是让狗吃了!李四想钱是输出去了,输出去的钱像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但年还得过呀,而且还得过一个好年,这才对得住他们娘儿们。看来得找王二麻子去,李四想,找他借点年盘缠。或者借一二百块钱赌资也行,在哪搓一夜,把昨晚的损失补回来。王二麻子是他的拜把兄弟,镇上“烂滚子”的头儿,三年前曾在镇上卸过一个外地人的胳膊,在牢房里待过两年,出来后在镇上开了一家“娱乐城”,生意好得了不得。

快到镇口的时候,李四看到前面不远的公跑拐弯处围着一群人,还停着一辆五十铃大货车和一辆手扶拖拉机。再走近了一些,李四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辆车的车脑壳挨得很近。凭直觉,李四晓得那里出交通事故了。李四一下子莫名地兴奋起来,快步往出事的地方走去。

李四看到了手扶拖拉机手张三正在跟一个中年妇女争论,那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一口外地腔。

事故出在镇口上国道的一个拐弯处。

当时张三刚刚从逼仄的乡级公路拐上宽广的国道,心里松了一口气,根本就没想到前面五十米远的拐弯处会蹿出一辆大车来。当那辆五十铃从他眼前猛然一下蹿出来时,张三赶紧移手扶架,两车几乎擦身而过。张三自己倒没什么,这样的擦身而过在他的开车生涯中不是没有碰上过,他也没有在意,是车上的人“哎哟、哎哟”“要死、要死”的叫喊声使张三急忙刹了车。

五十铃的司机也被这一片叫喊声吓得刹了车。

很显然,五十铃过了黄线,是他抢道的。由于从镇上过来一直是直道,在这里猛然转了个弯,而且拐得太急,许多外地司机都会手忙脚乱的。五十铃司机从驾驶室里爬下来,心虚地问张三,师傅,没事吧?

车上的人指责司机怎么开车的,叽叽呱呱一片骂声。

张三检查了一下车头,发现没什么损伤。他的手扶拖拉机根本就没与五十铃撞上。张三刚要说没事,就在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五十铃前胎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片耀眼的光芒,仔细一看,是一些玻璃碎片,还有一个椭圆形的黑色塑料壳。张三赶忙去看他车篷的撑杆,他看到挂在那里的那块反光镜不见了。它被五十铃的车厢某处挂掉了。

张三说,你把我的反光镜挂掉了,你得赔我。

司机说,我赔,我赔,你看赔多少钱。

张三想也没想,说两百块。他已经听出了这个司机一口外地腔,也看到了他的车牌号是外地的,不宰他宰谁呀?张三想。

多少,司机不相信地问,你说多少钱?

两百。张三重复了一次,语气很坚定。

搞错没有,司机也不示弱地说,一个破镜子就要两百?

老麻从车厢里跳下来,给张三帮腔说,比起王二麻子一个气球就值一千五,你不亏。

司机对着驾驶座说了几句话,从那上面爬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说多少钱,一个反光镜就要两百,你们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张三说,就两百,一分也不能少。

中年妇女说,我们上交警队去,我不相信一块反光镜要两百。

张三说,不管上哪里都是两百,随便你们。

那个司机想息事宁人,说五十吧,我认倒霉,给你五十好吗?说着就从衣兜里掏钱包。

张三说,我说了两百就是两百,一分也不能少。

中年妇女也拦住了司机的手,说你不能给他钱,他这是敲诈。

张三笑了笑,说不给也行,咱俩谁都别动,看谁耗得过谁。

中年妇女对司机说,郑师傅,把车开到交警队去。

张三虎着脸对那个比他块头大得多的郑师傅说,试试看,你不要腿杆了你就上去开车。

郑师傅不敢动,求中年妇女,伍科长,我看还是给他吧,这地方我估计隔县城还远呢,咱们还得赶路。

叫伍科长的中年妇女不满地看了一眼郑师傅,说不给就是不给,一块反光镜就赔了两百,回去报销谁信,我又不是谢总,每次出差回来报销都是压死母猪一头,公司里的钱都是大家的血汗钱。要赔你自己掏钱就行。

郑师傅被噎得一脸酱红。

这当儿,快步赶来的李四到了。他首先看清了那辆五十铃车厢上的××公司的字样,李四知道这是省内一家大公司,它们的产品天天在电视上打广告。李四的心里一阵狂喜。然后他就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张三,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张三跟李四曾在王二麻子的娱乐城里打过几次牌,是熟人,就说他抢道,撞碎了我的一块反光镜。李四问赔了多少?张三说我要两百,他们还不肯给呢,正拗着。李四吃惊地说怎么就两百块,最起码也得要五百,这是一家大公司的车,他们有的是钱。张三说我有两百就够了。李四说兄弟,那我就要插一杠子了。张三大方地说你插吧,我只要两百,插得多少都是你的。李四兴奋地说,他奶奶的,这么大一个公司,两百块钱就饶它了,不行,绝对不行。

那个郑师傅在叫张三,师傅,你过来一下,我们再协商协商行吗?

张三和李四一同走过去。郑师傅问张三,师傅能不能再少一点,我自己掏钱给你算了。多了我们回去报不了销。

郑师傅的语气已经像哀求。

张三刚要张口说什么,被李四用手势制止住了。李四说,七百块钱一分也不能少!

郑师傅被吓了一大跳,脸上的青筋都涨出来了,说刚才还只说二百,怎么又变成七百了。

就是七百。李四说。

什么,七百?叫伍科长的中年妇女闻言更是吃惊,你们这里有没有王法?

纯粹是勒索!郑师傅也急了。

一点也不勒索你们,李四笑了笑,刚才说那两百是赔张师傅的反光镜,是不?他又指了指在看热闹的老麻他们,但这一车人被你们惊吓得不小吧,你们是不是也要补偿一下呢。打官司不也是有个精神补偿费嘛,咱别说这个了,还没到打官司那一步,你们请大家吃顿饭压压惊总是应该的吧。你们自己说五百块钱请一桌十多人的客是不是宰你们了?

郑师傅粗着脖子说,凡事都得讲理,你们……

李四还是很和气地说,理我都给你们讲清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李四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他这会儿心情很好。比麻将桌上办了一个大胡心情还好。李四温柔地拍了拍郑师傅的肩膀,说兄弟,你很幸运,不是吗?你想想,要是这车上有个把老头子,又有心脏病什么的,你的车子呼啦一下子过来,保不准就被吓得背过气了。那你可就是大麻烦了。当然,你更幸运的是我们葫芦镇的王二麻子不在这里,要是他在你们比吓坏人更惨。

李二妹和几个妇女也指责郑师傅说,是吓得我们要死呀,现在心跳都还没缓过来。你是怎么开车的啊?

郑师傅嚅嗫着说,你们,你们……话不能这么说呀?

那个叫伍科长的中年女人在郑师傅和李四理论时从包里掏出手机报案,按了一通之后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气嘟嘟地说,郑师傅,别跟他们啰唆,你去找个公用电话打122,让他们来处理。哼,两百块都休想,还想要七百,最多给他赔一块反光镜。郑师傅看着伍科长,没动。伍科长说,你去呀,你不想想手扶拖拉机上挂反光镜本身就是多余的,这些人是怕找不到碴敲诈呢!

郑师傅心里当然明白,但他还在犹豫。这时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已经形成了一个半圆把背靠五十铃大车厢的他和伍科长围起来了。多年跑南走北的行车经验告诉他,今天的事儿没那么轻易就能了结的,除非他们乖乖地掏钱。但他知道伍科长是不肯轻易掏钱的,肯掏她早就掏了。这个女人刚当上公司的供销科长没几天,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押货,她还根本就不知道世事险恶呢!

你怎么还不动呀?伍科长很生气地说。

郑师傅面带难色地给她示意别轻举妄动,要尽量讲和。但伍科长看不懂他有眼色,说你不去我自己去,我就不信这些人无法无天了。

伍科长说着就往外走,她是要去镇上打电话,但是她没有走靠镇上方向的张三和李四那站着的那方,而是想从另一边迂回过去。但是她刚一走过去就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一手扭住了。

这人一手钳住她的胳膊,抓得她生疼。

怎么?想走,事儿还没完呢?这人冷冷地说。语气里有一股杀气。

你想怎么样?伍科长心虚地问。

赔钱了才能走,这道理你不懂,要我教你呀?这人说。

你是谁呀?伍科长说,这事与你无关,你凭什么抓我?

这人嘿嘿一笑,凭什么?就凭我是王二麻子,葫芦镇上的好事坏事没有我管不了的。

王二麻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张三和李四一点也不知道。看样子他在人群里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但是一直没有出手。现在王二麻子出手了,张三和李四都明白,那就绝对不是千儿八百能了结的了。葫芦镇的人都知道,今年六月王二麻子小儿子的一个气球放在车路中间被一辆小轿子碾破了,他一口价就是一千五,派出所所长来求情都没得用。一文不少地装进兜里了。

王二麻子钳着伍科长的胳膊把她顶在五十铃车厢上,说我看出来了你是管事的,是个小官对吧?损坏别人东西要赔偿的,小学生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呢,看来得给你上上课了。

你放开我,伍科长龇着牙说,你把我弄痛了呀?哎哟哟……

郑师傅走过来说,你放开他,有话好好说呀。干嘛动手。

王二麻子反手一巴掌打在郑师傅的脸上,响声像放了一个鞭炮。郑师傅的脸上立即就起了五个血指印。他一边捂脸一边说,哎呀,你怎么打人呀?王二麻子豹眼一瞪,说识相的待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郑师傅捂着脸不敢做声了。看热闹的人也不敢做声,包括张三和李四。李四本来还想给王二麻子介绍一下情况的,但他知道王二麻子一发威是六亲不认的。

王二麻子问伍科长说,你到底赔不赔。

伍科长说,我只赔他的反光镜,多的没有。

王二麻子说,如果我说那块反光镜值两千,你赔不赔?

伍科长大声惊叫起来,什么,两千?

王二麻子说,你不想赔是吧。

伍科长说,要两千,不赔。

王二麻子说,好,你可以说不赔,但请你注意,你说一个不字就加一百块钱。现在已经涨到二千一了。

伍科长也冲动起来,对王二麻子吼道,天下哪有这样的事,不赔,不赔……我就是不赔。

王二麻子笑了笑,说很好,你已经一连说了八个了,现在是二千九了。

伍科长像似要跟王三麻子叫板,又像似发了疯似的说,不赔,不赔,就是不赔……

啪,啪,两耳刮子重重地落在伍科长的脸上。

好了,好了,三千七了,王二麻子面带微笑地说。突然,他一下变了脸,凶恶地对伍科长吼道,妈的,老子是怕你身上的钱不够,你没带那么多钱老子多没面子呀。哭什么哭呀,你要是没那么多钱你看老子不把你撕成两半。我可不像张三李四那样跟你啰唆。告诉你,老子没那个心情。

……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张三就不知道了。王二麻子给他摔五百块钱,张三也没有推辞,他花了二百块请老麻他们十来个人在葫芦镇羊肉馆压了压惊,然后在场上转了两圈,又载着老麻他们回了猫庄。他是在公安局里审问他时才知道郑师傅和那个伍科长一进县城就把车开进了交警队,报了案;交警们赶去葫芦镇后被镇上人打了,向队长的一把五四警用手枪不见了,另一个交警被打断了两根肋骨。

交警们是下午三点多钟和郑师傅、伍科长赶到葫芦镇的。不到五分钟前,张三的车子刚刚从国道上拐下回村的乡道。由于张三的手扶拖拉机没挂牌照,他们只能在镇上乱找,希望凭运气找到张三的车。郑师傅和伍科长说他们能肯定张三就是那个镇上的人。没想到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用找张三的车了,他们一进镇上,下车时就看到了李四和王二麻子有说有笑的地朝他们走过来了。郑师傅和伍科长几乎异口同声地给三个交警说,就是那两个人讹了我们三千七百块钱的。那个络腮胡还打人了。

三个交警中,带队的向队长是半个月前刚刚从公安局刑警队调到交警队任队长的。他认得王二麻子。其实早在伍科长报案时,向他们描述那个凶蛮的络腮胡时他就想到王二麻子。

向队长冲迎面走来的王二麻子说,你给我站住!

王二麻子抬起头来一看,看到了郑师傅伍科长和三个交警在一起,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就恢复了平静。李四却被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下,他看到王二麻子不动声色的,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和王二麻子赶齐。

王二麻子说,什么事呀?

向队长说,王二麻子,他们说你敲诈了三千七百块钱,是真的吗?

王二麻子挑衅似的说,这样问话的应该是公安,你这身皮子好像不像公安呀?再说了,是他们撞了人家的车,那是赔的。

伍科长抢着说,只撞碎了一块反光镜就要了三千七,不是讹是什么呀?

向队长说,嗨,王二麻子你真厉害,一块反光镜就敢要三千七。

王二麻子变了脸,说你们不去找车主找我做什么?他一大声嚷嚷,许多人都围拢来。这时还没有散场,人还多,一下子就围了几十个人。

向队长说,谁是车主,是谁的车?你带我们去找他。

王二麻子又嗨了一声,说你这话问得好,我哪知道那是谁的车。你们去查呀,不然要你们穿这身皮子的干什么?

李四起初还有点害怕,见王二麻子口气硬得很,也就胆子壮了,说就是嘛,二哥,别理他们,我们走。李四的真正目的是想赶紧溜掉。他没想到那两个人会去报案。

向队长说,走,你们敢走一下试试?

王二麻子笑了笑,说,你不说这句话我还不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这一说我真得走,不然我多没面子呀。说着就把手搭在了李四的肩上,说我们走,我倒想看看,在葫芦镇上哪个敢动王二哥。

向队长急了,对两个手下大声地说,给我拿下!就像他当刑警队副队长时抓人那样一声令下。那两个交警扑向了王二麻子和李四。其中一个一下子就把李四扭住了,但扑向王二麻子的那个却遭到了反抗。王二麻子说,嗨,来真的呀。那人刚扑上去就被王二麻子拦腰抱起,摔在地下。他爬起来和王二麻子扭在一起。王二麻子一反抗,李四也不干了,跟那个交警也扭打起来。

围着看看热闹的人看到真打起来了,有人往后退,有人更往前挤,一时乱糟糟的。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有人搞王二哥了!于是就有很多人扑上前来,他们看起来好像是劝架的,却是只扯那两个交警,把他们扯开往地下按,很快那两人就被众人踩在了脚下。刚开始时向队长还有点懵,他没有想到王二麻子会公然反抗,更没想到这么多人都会帮王二麻子,他当了十来年的刑警,像这样明目张胆地拒捕还从来没碰上过。当他反应过来时,他的那两个手下已经倒到地下去了,被众人踩来踩去的,发出了哀号声。向队长高声地喊,狗日的,你们竟敢打警察!人太多了,声音也嘈杂,人们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他自己也被推搡得东倒西歪。他倒是听到了王二麻子尖叫的声,给我打这些个狗日的,打坏了我负责。

向队长的脸上重重地挨了几拳,但他找不到还手的地方,他的眼前晃动着无数张脸,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打了他。他想到了掏枪。他要鸣枪示警了。他把枪刚从腰上拔出来,另一只手却腾不出来,被谁扭住了,枪上不了膛。接着,他感到他拿枪的那只手也被人扭住了,动弹不得。他感到他的手指被人掰开了,他大声地叫喊,我的枪!你们知道你们抢枪那是要掉脑壳的呀!但他的喊声被更猛烈的拳脚淹没了……

三个月后,张三被他爹使钱托人从看守所里捞了出来。

爹就是爹,他要是手腕子不长张三也不那么怕他了。张三原以为自己少说也要待上一年半载的,没想这么快就出来了。

张三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块新反光镜挂在手扶拖拉机的撑杆上。挂好了反光镜,张三习惯性地向外扶了扶,这时,他从反光镜里瞧见了一个穿着邋遢,蓬头垢面的女人牵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向他急匆匆地走来。由于人在反光镜里是变了形的,张三转过头来看。他认出了那是李四的老婆和孩子。

李四老婆大声地说,张三,你果然出来了!你出来了我家李四怎么还在里面?

张三说,他判了六年。

李四老婆一下子大哭起来,说,好呀,好呀,你倒没事了,我们家李四却判了六年,我们娘儿仨怎么活呀?

张三说,你这是什么话,王二麻子还八年呢。

李四老婆说,我只管问你要我们家李四,他是帮你出头才进去的,你自己能出来,你也得想法把他捞出来。李四一天不出来,我们娘儿仨就不回去,你得养我们。他是因为你才进去的……是你害了他。

张三感到他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冲,就一拳杵向那块反光镜,然后亮着血淋淋的手冲李四的女人吼道:你给我滚,他妈的是我害了李四还是你家李四害了我你搞清楚了没有?

李四老婆也耍起泼,大声哭喊说,我家李四一天不出来你就得养我们娘儿仨一天。她又指挥两个小孩说,大宝二宝,走,我们上他家去。你爹不回来我们就不回去。

张三说,你敢!

李四老婆说,你看敢不敢。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往张三家走去。李四老婆走出一截路,张三醒过神来,连忙跟在女人屁股后面赶。

张三是在屋坪场坎下追上李四老婆的。爹在家里,张三知道,女人一进屋就会跟爹闹的。爹这一向火气大得很,女人一闹,他少不了又得挨劈块柴。

张三对女人说,你别耍赖!

女人说,谁跟谁耍赖?李四是为你的事进去的,他啥时回来我就啥时回去。

女人说她不赖,但她的声音却是又高又尖,一副大张旗鼓干架的架势。

张三听到爹在屋里嘎嘎的咳嗽声。接着爹听到开大门的吱嘎声。女人又张大嘴巴,想就什么,或者是想跟张三吵,张三没有让她发出声音来,他一个箭步蹿上去捂住了女人的嘴巴。死死地捂紧着。张三知道他一松手女人就会发出尖厉地叫喊声,所以他只能死死以捂紧着,让她发不出音来。

两个孩子吓得呆住了。张大着嘴巴,哭不出声来,惊恐地看着母亲死劲地挣扎,最后慢慢地瘫软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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