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王氏祠堂,王老太太、谢氏跪在前面,未出阁的小姐、娶进门的儿媳跪在第二排,年幼的孙子孙女跪在第三排,府里的侧室、妾室跪在第四排,仍旧留在司空府伺候主子的下人站立两侧。
“列祖列宗在上,王氏后辈未能固守祖业,媳妇携府中幼子和女眷在此请罪。今日,蓟城危在旦夕,王氏子弟虽然尽数征战在外,却难保万一。宗祠损毁,几已成定数。非媳妇贪生怕死,实不忍看王氏香火无人为继。今日特送儿孙小辈出府,望祖宗保佑他们平安无事。我等妇人,尽享王氏荣耀,此刻自当与王氏共存共亡。若祖宗怪罪,加在我一人身上便可。切勿牵连小辈。”言罢,谢氏如释重负的闭上双眼,深深地叩拜下去。身后的一众人,也都跟着她拜了下去。只是神色各异,有的视死如归,有的惊恐莫名。
谢氏起身敬香,方转过身来,对后边年幼的儿孙不舍的说道,“月如和麟儿随你们的母亲,葭儿和碧儿随霍婆婆,振庭和振宇随齐婆婆,现在就走。出东北角门,往东城门去。出城之后就再别回来,永远不要告诉别人你们是谁。记住了吗?”
九个人泪眼汪汪的,拜别了谢氏一众人,出了祠堂。也不知他们后日的情形如何。
祠堂的门,重重的关上。按照谢氏的吩咐,插上了三道门闩,又用铁水淋在门闩之上,再也无法打开。
几个年轻的妾室更加慌乱,低低的抽泣起来。她们才刚进府不久,还不像就此送命。有的胆子大些的,直接冲到了门口,想要打开这厚重的木门。谢氏见状,取下祠堂前供奉的宝剑,面无表情的刺向了那年轻女子。宝剑拔出,那女子应声倒地,鲜血更是溅了谢氏一脸。
谢氏也不加擦拭,便手提宝剑走了回来,吓得余下抽泣的人噤了声,缩在一团,瑟瑟发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王氏给了我们荣耀,我们也自当来维护这份荣耀,甚至是用我们的性命。”谢氏掷了宝剑,打开灵位前摆放的一个木盒,冰冷的说,“这里有几盏毒酒,待到祠堂破门之时,就是我们祭祀先祖之时。”
祠堂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异常缓慢。
黑幕,渐渐笼罩在天空。蓟城中的厮杀声仍旧不断,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乱。红日初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可这战火,仍旧没有停歇。似乎就止在街巷,你退我进,你守我攻。只是没有了起初的哭喊与哀嚎。渐渐地,到了黄昏,厮杀声慢慢消失,最终归于平静。
祠堂中众人的心,却是比之前还要紧张。或是三三两两畏缩在一处,或是沉心闭眼、默念佛号。
“哐!哐!哐!”一阵重物撞门的声音,乍然响起。
谢氏的心,此刻倒变得宁静得多。她亲自捧着木盒,把酒杯一盏一盏的递到祠堂中女眷的手里,坚定地看着她们。看着她们的绝望,看着她们的恐惧,看着她们的释然。倒数第二盏,留给了老太太。最后一盏,留给了自己。
谢氏把右手的杯盏送到王老太太面前,红着眼睛哄她,“娘,这是儿媳酿的蜜酒。您尚个脸,尝尝吧!”
王老太太早已糊涂,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就着谢氏的手,轻尝了一口,“有点苦,你还要多放些蜜。”
谢氏苦笑,“那是甜,您尝错了。再尝尝?”
王老太太点了点头,接过杯盏,一饮而尽。咋了两下嘴,皱着眉头,“还是苦的。”酒杯还没交还给谢氏,王老太太的嘴角便溢出了一丝鲜血,送了酒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随着酒杯落地的脆响,两行泪水,从谢氏的双眼落下。
见老太太西去,司空的儿媳们纷纷饮下了杯中毒酒,含笑而去。几位婆子见一些女眷始终舍不得喝下毒酒,不等谢氏发话,便走了过去,强行为她们灌下了毒酒。而后,这些婆子侍女,或是触柱而亡,或是用剪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谢氏看着祠堂中故去的亲眷,往日的一幕幕都出现在她眼前。可是,她能做的,只有苦笑,只有在黄泉路上和她们作伴。只求出府的小辈们,能够平安长大。
心绪复杂的,谢氏看着渐渐倒下的木门,饮近了杯中毒酒。
石勒踏入祠堂,见眼前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女眷,并无任何感慨。踏着尸体,走到了谢氏面前。“幽州有女,不若冰如。不知贵府月冰月如二位小姐,现在何处?”石勒早就听闻王浚的两个孙女美若天仙,此次攻打幽州,这姐妹二人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谢氏冷笑,鲜血不断的从她嘴里冒出,安心的闭上了双眼,慢慢的倒下了。
石勒见状,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大将军!在后园抓到一个活的。”几名兵将,押着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前来,“她躲在山洞里,差点就让她跑了!”
石勒打量了那女子两眼,虽然灰头土脸,但是衣着华贵,绝不是等闲之辈。他走到那女子面前,掀起她的头发。脸上脏兮兮的,可脖颈却是白皙细致。他把手上的血迹在身上抹净,在女子脸上擦了两下,一张玲珑乖巧的玉脸就再也遮掩不住。
不是王月冰还是谁!
王月冰闻着面前腥气冲天的手,反胃的只想吐。可她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拼命的忍着。婆家抛弃了她,她跑回娘家,却正好见证娘家的消亡。如今,自己的性命只有自己能掌握。
“你是王浚的什么人?叫什么?”石勒挑起面前白皙净透的小脸,仔细端详着。
“王浚是我的祖父。我叫王月冰。”她小心翼翼,谨慎的说道。
石勒看着她,心满意足的笑了,“幽州有女,不若冰如。这一个在我手里,另一个也不远了。”
在王浚这宫殿般的司空府住了三日,石勒便离开了。当然,带上了王浚的孙女,王月冰,如今的冰夫人。这偌大的司空府,也被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