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去吧。”姝夫人接过信件,便放到了一边的衣服上。
待那侍女走远,姝夫人方才又拾起那信件,小心的启开,轻柔的拿出里面的信笺,缓缓展开,“来,我们看看你外祖父说了什么。”
段清认真的看着信上的字迹。王浚写得一手工整的佐书,认起来,并不困难,“母妃,信上是不是说太奶奶想我们了,让我们回去?”
“是。”姝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聪慧的女儿,“这上边的字,你都认得了?”
“大都认得,这些日子,汜哥哥教了我好多字。”段清用小手指着信上的字,“这个念‘愿’,这个念‘速’。可是,这两个字我不认得。”
“是‘韶姝’,母妃的小字。”姝夫人淡淡的笑着,柳叶弯眉,丹凤明眸,眉眼间尽是女子的柔美,宛若画中之人。姝,好貌也。姝夫人虽为庶出,却因生的一副好相貌,而备受重视,不差嫡出的子女。王浚更是在这个女儿及筚之时,选了‘姝’字给她,作为表字。又因姝夫人幼年聪慧乖巧,甚得王氏老太太的欢心,如今远嫁,更是心头挂念。
段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以后我在写这两个字的时候,要减些笔画。”
“你才多大,就知道这些!”姝夫人溺爱的看着怀中的小人。虽然心思单纯了些,倒是足够聪慧。以前还曾经担心小清在这里无法受到良好的教养,如今看来,是白担心了。
段清仰着头,看着姝夫人,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好奇与期望,“母妃,我还没有去过外祖家呢?外祖家什么样子啊?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如今先王刚刚过世不久,大王又刚刚及位,段氏内部看似平静,却是极不稳固。若是我们回去了,大王岂不会疑心你外祖的心思。”有些事情,是段清一生避不开的。早知道,总比晚知道好。
姝夫人的话,段清似懂非懂,思索了一番也不解其意,只说,“那我们过几个月再回去?”
“嗯。”姝夫人点了点头。
日头渐渐西斜,疏影笼上了墙头。这边将要歇息,城外大营的酒宴,才刚刚开始。
篝火旁,几个年轻的兀西姑娘,正在跳着欢快的舞蹈,绰约的人影中,有女子的柔美,也有草原的豪气。
段沐兄弟几个,还有几个营中的将领,围坐在一起,用银质的小刀割着烤肉,喝着烈酒。
“大哥,我敬你一杯。以后可要多提携兄弟几个。”段汜单手执着陶碗,对着不远处的段沐遥敬。
“咱们兄弟几个自小一起长大,就是一个人。说什么提携不提携的!”段沐端起酒碗,豪饮了一碗酒。
段波见状,装作不快,也端起了酒碗,“大哥,那我们呐?”
“自然也是一体。”段沐又饮了一碗酒,“兄弟之情,胜过万事万物。”
段波是段沐的从弟,是段部的贵族。段波的父亲在一次与兀东慕容部的交战中深入敌营,斩取上将首级之后却不幸被俘,于两军阵前被慕容部残忍处死。是故,段尘极为照顾这位兄弟的孤子,让段波与段沐兄弟几个,住在一处、玩在一处、学在一处。情谊,也算是深厚。
“大哥,”段汜犹豫了良久,最终出口问道,“虽然如今日子好过了一点,我们的五万铁骑也算是雄兵精锐,可慕容部始终对咱们虎视眈眈。要早做筹谋,别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段沐放下酒碗,面上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不只是慕容部。北边高原上的白石人已经和陈朝的西北劲敌勒然国联盟,恐怕下一步就是要往南压制陈朝。林州、并州、北静州还有我们,恐怕都不会好过。如果真的打起仗来,恐怕还是要先稳定东边的慕容部,再一致对付白石和勒然。”
“慕容部是我们世代的仇人!”段波甩手把手中的刀子插在面前的肉骨头上,“我的父亲,还有无数段部儿女,都死在了慕容部的屠刀之下!段沐,你没骨气,可小爷有!当初我们卑躬屈膝的向陈朝小皇帝称臣也就算了,那王浚算那根葱,也敢对我们发号施令。到如今,你连仇人都忘了吗!”
割了一块肉扔到嘴里,段沐狠狠的嚼着,低着头转着刀子,不语。
“段波,你说什么呢!”段汜哪里能容忍他对大哥不敬,“段部前些年天灾不断,若非陈朝司空王大人多次相助,帮助我们击退慕容部,又提供给我们粮草物资,让我们得以恢复元气,段部哪里还能有今天的再次强大!”
“那王浚野心昭昭,若不是敌不过那些维护陈帝的宗族老臣的势力,他早就自立为王了。对咱们也不过是当棋子用,壮大他在北方的势力。等到到时候用完了,就该丢弃了。”段波与段汜锋芒相对,他可不会相信面上的官样文章。
自从先王故去之后,随同王浚尊陈还是段部自立之争,就一直不断。上至贵族,下至兵将,早已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段波为首,主张割据兀西之地,称王自立。另一派以段汜为首,主张尊陈,仍旧依附于司空王浚。
两人吵了许久,段沐实在听不下去了,便道,“好不容易能从马背上下来歇息几日,还要在这里听你们争吵。如今慕容部离我们尚有一山之隔,白石正值冰封天气,暂时不会有异动。王司空对我们,也还是像以前一样的信任。段部何去何从,还是以后再说吧!”
另有将领接过话茬,众人才不再为这前路争执。
篝火、歌舞、炙肉、烈酒、赏赐、分封、庆祝,连续几天,令支城内外都是如此的热闹。
在这大争之世,欢愉,总是暂时的。
不过月余,一个惊天的消息便传到了令支城。永嘉五年四月,勒然国达颉于苦县宁平城歼灭陈军十万余人。又过了三月,一则变天的消息传来。勒然国攻破安阳,掳走陈帝,并杀太子、宗室、官员、士兵、百姓三万余人。
陈帝,就像这乱世的一个根基,或是一枚巨大的棋子。陈帝在,世间之人便有了名义上的尊奉,有了匡扶帝业的讨伐借口。陈帝失,世间之人的野心,便被曝晒在烈日之下。却是依旧打着匡扶帝业的借口,对那至尊之位,群起而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