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终是住了手。
高家老太太见状,赶紧跑了过去,捧着高子衍的手道,“哎呦,这可怎么得了!都打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下得去手!”一边说着,一边引着高子衍去了后院。
段清也想跟去,却被王夫人牢牢地抱在了怀里。与王夫人而言,眼前发生一切,太熟悉了。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晚上,也是这样一个黄昏。王夫人当时也只有七八岁,刚刚下了学堂,在花园玩耍时,撞到了仆人,打碎了晋帝赐给王浚的一个瓷瓶。王浚很生气,当场就命人打死了那名仆人。又取来藤条,要对王姝家法处置。当时在场的所有小姐公子都吓得噤了声,呆呆的站在一旁。只有时为公子伴读的高怀站出来为她求情。可王浚哪里会听一个小孩子的言语,见高怀是学堂教书先生的侄儿,没有责罚他,更没有理他。于是,王姝跪着挨了多久的藤条,高怀也就在石子路上跪了多久。到王家老太太来救人的时候,王姝的薄衫上都微微渗出了血丝,高怀的膝盖也痛得不能走路。两个天真活泼的小孩,愣是叫人抬回的宁寿堂。
两行清泪顺着王夫人的脸颊缓缓流下。多少年过去了,当初的事情,她还是忘不了。
高怀一步一顿的向王夫人走去,脸上话里皆是伤感,深深的躬身施礼,“今日,是犬子鲁莽了。请夫人见谅。”
王夫人听见高怀的声音,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流,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个侍女小厮,以为夫人还在为清公主走失一时难过,纷纷上来劝慰。王夫人依旧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揽着段清转身出府,上了马车。
隔日一早,段清壮着胆子与王夫人说起了想去高府学学问的事情。本是不报希望的,谁想王夫人竟然破天荒的同意了,还让两个侍女随行照顾。至于谢氏,她是知晓当年旧事的。王姝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却也是疼爱有加。当年那样做,已是对不起她。如今若是能让段清与高子衍成就一段姻缘,也算是赎罪了。
转眼间,就已入了冬。今冬的第一场雪,恰好赶上王老太太的八十大寿。
这日,府中自四更天起,就喧闹了起来。先是住在府外巷子的粗使仆役,约莫三更就要起身,在司空府角门外头候着,只待四更一开府门就进去做工。待府门开了,一班杂役清扫府外巷口的街道,四下的积雪、早先的尘土,都要扫干净。还有一班从库房支来了各处的灯油蜡烛、红绸红纸,由府门外头布起。另有两班侍女婆子,分管各处的茶饭,老早就在厨房忙活。待到五更天,府中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都起了,各处院子院门开了,来往的人就更多了。卯时刚过,整个司空府上下就已经是张灯结彩,一路上彩棚寿幛更是喜气洋洋。别家的寿宴,都要从半月前备起。独独司空府,除了采买、下帖,皆是当日才办的,短短三四个时辰,各处就都妥帖了。只说这司空府有多少使唤下人了!
西花厅上刚撤了饭,就听侍女来报,说老太太昨个晚上念叨了半宿,才睡了两三个时辰,此刻还没醒。因此,原本要去磕头贺寿的众人也都回了各自的院子,只待老太太醒来,再往宁寿堂。
王月冰、王月如姐妹俩辞了父亲母亲,刚刚回了院子,织锦就迎了上来。“小小姐,您让奴婢办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随我到内室来。”王月冰轻快地说。让段清得意了这些日子,终于能狠狠的踩她一下了。
王月冰跪坐在月白的羊毛软毯上,静静的听着跪在下头的织锦回话。
“奴婢往凤栖阁派的人回话说,王夫人和平南将军之间,似乎有些隐秘之事。”
“王夫人和平南将军?这二人之间从不来往,能有什么事情?”
“那侍女说,曾经听见过王夫人哭诉,说什么‘若是允了高家的亲事,今日也不至如此’之类的话。奴婢想着,这高家指的多半就是平南将军家。否则幽州还有哪个高家能与司空府扯上关系。”
“那有的什么!说媒不成的,也是有的。”
“小姐听我慢慢说。因着这事是小姐托付的,奴婢便格外上心。私下里向府里的老人们打听了,十年前,却是有这么桩旧事。听说当时王夫人出嫁前,还曾经被幽闭在宁寿堂东边的佛堂里,怨声不小。直到出嫁前一晚,才回到居处待嫁。”
“就算是做妃子,那也是背井离乡。王夫人在府中娇生惯养,那苦寒的地方,怎么会愿意去呢!有些怨言,也是正常的。”
“可奴婢听一个嬷嬷说,当初她的一个姐妹是伺候咱们夫人的,就在王夫人出嫁之前,突然就失踪了,至今也没找到。奴婢想着,该不是当时出了什么事,让夫人,让夫人灭了口?”织锦说最后两句时,声音越来越小,害怕的脖子都缩到了毛领里,胆怯的瞟了瞟王月冰。
听到这消息,王月冰面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灭口?死了个人而已,你至于吓成这样。这种事在宅门大院,在平常不过。前些日子,祖父身边的一个小厮污了一卷汉朝流传下来的书简。听说当院打了三十棍子,撵到庄子上去了。那婢子,该不是知道了什么要害?”
“再多的,奴婢,奴婢也没打听出来。”织锦的话里,还是有点惧色。
“你是家生子,我且问你,这府中十几年前留下的老人里,可有当时有头脸的?”
织锦细细思索了一下,“有是有不少,不过姑姑辈的大多是在庄子上。嬷嬷辈的,奴婢能想起的,也只有老太太、老爷、夫人、姨娘身边的几个嬷嬷了。余下的,大多是出府恩养,或是回家享子孙福了。”
“你让人到那几个嬷嬷处打听打听,”王月冰拨弄着手上的镯子,“这件事还要再查。不管当年是怎么个情形,一定要把段清牵扯进去,赶出司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