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这两天经历了许多生平第一次。
生平第一次睡吊床。
说是吊床,其实就是一张渔网。两头往柱子上一钉,中间就能睡人了。
吊床的一个好处是,不管船怎么摇晃,就算是上下翻转过来,吊床依然可以保持在地心引力的作用方向,不会把睡在上面的人掀到地上。
吊床的一个坏处是,它在船晃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层床晃,大大加剧了使用者的晕船感。
所以,杨浩在恶狼号上的第一晚基本是趴在船舷上度过的。
从船医达西先生那里,杨浩了解到自己身处的这条船叫做“恶狼号”,船长名叫威廉·威廉姆斯。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假的,就像亨伯特·亨伯特一样。
杨浩还生平第一次用海盗的方式解决……将食物消化后的残余物质排出体外的问题。
简单来讲就是,恶狼号上并没有专门的空间供船员们排出体内的多余物质。船员们都是选择让这些物质回归大海,以便于杂食性海鱼获得充足的食物。(其实,几乎所有海盗船上都没有专门的排出空间。马桶是只有船长才能享有的奢侈品。)
具体来讲就是,当你有排出残余物质的意愿的时候,你需要在船舷上支起两块木板。两块木板最好尽可能保持平行,尽可能向船外的大海深处延伸。然后,你需要登上木板,将身体置于船舷之外。为照顾船上其他成员的视觉体验,你需要在两块木板上完成一次转身动作以达到背对大海的效果。在整个排出过程中,船只的行进不会有任何停顿,海上的风浪也不会因你的意愿而稍作止息。所以,你有很大的机会由于船身的晃动而跌入大海。为保障整个排出过程的舒适和完整,你可以在船员之中选择一位搭档与你进行配合:在你排出时,身上可以系上一根绳子,由对方牵住绳子的一端,以确保你不会跌入大海;当对方需要排出时,你也要负责为他牵着绳子。牵绳子本来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海上的风就像女人的脸,说变就变,比翻书还快。他踏上木板的时候,你还在他的上风向;到了他开始排出的时候,你就有可能变成了他的下风向。排出物的气味就可能顺着风送到你的面前……所以,没有深厚的友谊,没人会愿意为你牵绳子。
杨浩初来乍到,和任何一个船员都没有友谊可言。于是,当杨浩第一次用海盗的方式解决将食物消化后的残余物质排出体外的问题的时候,没有人帮他牵绳子。
万幸的是,当时突然卷起了一阵大风浪。杨浩扑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不幸的是,因为风浪,海里的鲨鱼都懒得出门。杨浩只是扑腾了两下就回到了船上。
(唉,他要是被鲨鱼吃了该有多好。他被鲨鱼吃了,我就不用继续往下写了。)
经过这一次风浪的洗礼,杨浩再也不敢不系绳子就进行排出活动。
后来,杨浩得知,在自己上船之前,船上有六十七名船员,自己是第六十八名。六十七是一个单数。也就是说如果两两配对的话,有一个人是没有搭档的。
这个人就是彼得,“快乐的彼得”。
彼得没有搭档,因为他是恶狼号的第六十七名船员。在他上船之前,其他船员都已经找好了自己的搭档。
两个没有搭档的人自然而然地组成了搭档。
彼得的年纪和杨浩差不多,十八九岁。他很高,几乎有两米。平时话不是很多,但总是快快乐乐笑呵呵的。因此,人们都叫他“快乐的彼得”。
因为有了为彼此牵绳子的情谊,杨浩和彼得的关系很亲近。
除了彼得之外,恶狼号上另一个和杨浩关系不错的人就是船医达西先生,那个长得很可怕很吓人、说话很严厉很不客气的达西先生。
没有人会喜欢达西先生这种人,杨浩也不例外。
但是,杨浩需要和达西先生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
“达西先生,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说。”
“呃,你能教我说英语吗?”
“你不是告诉船长你能说英语吗?”
“其实……我不太会……只能说一点……”
“你知道,如果船长发现你骗了他,他会怎么做吗?”
“所以,我才来求你教我。”
“为什么是我?”
“因为……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善于保守秘密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太丑,所以没有人愿意和我多说话。”
“……是。”
“你觉得我会教你吗?”
“……不会……”
“但是,我喜欢做出人意料的事。明天早上五点,到我的船舱里来。”
就这样,每天早上五点,杨浩都会到到达西先生的船舱里练习口语。
除了口语,杨浩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要学着使用海盗弯刀。
弯刀是海上最好用的武器之一。想要在这片海上生存下去,杨浩就必须学会使用弯刀。
在登上恶狼号之前,杨浩用过的刀只有水果刀、切菜刀。他切过的也只有水果蔬菜。
但是,弯刀不是用来切水果蔬菜的。它是用来切人的。
切人和切水果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教杨浩使用弯刀的人,是大副山姆。
船员们都说,山姆是七海之内最出色最善于切人的用刀高手。杨浩也亲眼见识过“微笑山姆”用刀劈落子弹。所以,他央求“微笑山姆”教自己使用弯刀。
每天早上七点,杨浩都会在山姆的指导下练习刀术。
除了弯刀,杨浩还要学着用枪。
这个时代使用的是燧发枪。
燧发枪利用击锤击打燧石产生的火花引燃火药,然后用火药爆炸产生的推力推动子弹。用燧发枪射击时,需要先把一定分量的火药倒入枪筒,然后在枪筒中放入铅弹,再用送弹棒将铅弹推到枪管底部。将子弹压实之后,才可以进行射击。整个装填子弹的过程,快的话需要十几秒,慢的话要用掉半分钟。混战当中,海盗们很难为自己争取到装填子弹的时间。因此,在实战当中,海盗们往往是在战斗开始前就给手枪装好子弹。战斗开始后,直接瞄准对手射击。然后,将手枪掉转过来,握住枪管,把手枪当成棒槌来打击敌人。
由于在实战中只有一次射击机会,所以射击的准确度就成为了衡量一个海盗专业素质是否过硬的重要指标。
教杨浩使用手枪的人,是船长威廉。
“可是,威廉船长,我过去从来没有碰过枪。”
“****(系统自动屏蔽。原文表达了希望与对方母亲建立亲密关系的强烈意愿。)你***瞎说什么?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没碰过枪?”
“可是,我确实从来没有碰过枪。在我老家,不允许人们持枪。”
“你老家哪的?女儿国吗?”
“不,我老家是中国。”
“噢……那是哪?”
“中国。亚洲东端的那个大国……”
杨浩解释了一下,但是威廉船长依然是一脸茫然。杨浩只能进一步用海盗的方式展现中国的地理位置。
“太平洋西岸的那个大国。”
威廉船长恍然大悟。
“啊,你说的是震夏帝国。”杨浩很迷茫。
这很正常。
任何人遇到了他遇到的这些事情,都会陷入迷茫。更何况,杨浩走出迷茫所用的时间远比一般人要少。少得多。
走出迷茫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出一个自己认为合理的真相。
所以,杨浩现在正在仔细研究了一下威廉船长房间里的那幅世界地图,希望能找出一个真相。
以前,他也见过这幅地图。但是,他从来没有留心过。
乍看起来,这幅地图和杨浩过去见过的任何一幅世界地图没有太大区别。最显著的不同就是在地图的最底端留着一大片空白。那原本应该是南极洲的所在。除此以外,似乎一切都是杨浩熟悉的模样:北美在南美的北边,东亚在西亚的东面,中欧确实就在欧洲的中间……
可当杨浩仔细观察这幅地图,他发现,这幅地图和他之前看到过的任何一幅地图都不同,截然不同。
上面的所有国家的名字都是那么陌生。
他的故乡,亚欧大陆最东端那个本来叫做“中国”的国家,在地图上被标为“震夏帝国”。
沿着亚欧大陆向西,在中亚和西亚地区,由东到西分布着四个面积广大的国家:艾列弗、撒度、拉乌、希努。
进入欧洲,从高加索一直到波罗的海沿岸,矗立着伊斯夫王国。隔着波罗的海,和伊斯夫王国并肩而立的是斯堪的纳维亚王国。向南,正对着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欧洲大陆广大地区分布着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色块。每一个小色块都代表着一个国家。而所有这些国家有一个统一的标记——“蓝茵邦联”。蓝茵邦联的东南角上,存在着波希米亚王国,所在的位置大致相当于捷克和斯洛伐克。囊括了奥地利和匈牙利广大疆土的是一个叫做“恩斯泽尔”的国家。在恩斯泽尔的南边,巴尔干半岛小国林立,每一个的名字都让杨浩感到陌生。由巴尔干半岛向西,“第二罗马帝国”的名号威风凛凛地占据在亚平宁半岛上。再向西,伊比利亚半岛的两个国家也合并成了一个名叫“卡拉多瓦”的王国。
最令人惊讶的是,在杨浩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有着千年世仇的不列颠和法兰西也合并成了一个统一的“金雀花王国”。
而除了不列颠、法兰西和爱尔兰之外,金雀花王国也占据了大西洋西岸北美洲大陆的整条海岸线:从北冰洋上的巴芬岛一直到墨西哥湾和大西洋之间的佛罗里达半岛,建立着金雀花王国的十八块殖民地。可以说,大半个北大西洋就是金雀花王国的内海。
杨浩用掌心打了两下自己的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然后,他又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下那张地图。
再然后,他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腮帮。
疼。
不是做梦。
那张原本熟悉的地图变得越来越陌生。这些国家的名字和杨浩自小学习的知识完全不同。
每一片海,每一个岛,每一座山,甚至是每一个城市都还是它们原来的名字。但是,每一个国家都不是杨浩过去所知道的样子。
此时,杨浩才发现,对于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他完全没有概念。
……也许,不能说是完全。
他知道,自己身处的恶狼号正航行在那片被称为北大西洋的海域。而从其他船员的口中,杨浩还得知,恶狼号以及这片水域里的大部分海盗都有一个共同的大本营。
那是加勒比海上的一个岛。
那个岛上建筑着一座城。
七海之内最耀眼的明珠——夏洛特阿玛利亚。
但是,知道这些对杨浩又用什么帮助呢?
他原本以为自己偶然掉入了一个陌生的时代,遇到了一群陌生的人,被逼着不得不去学着做一些陌生的事情,但至少这个世界还是他的世界。他和他原来的生活还有着一丝联系。他知道,在未来的那一天,他会出生;在未来的另一天,他会爱;在未来的又一天,他会恨;而就在未来的这一天,他会游入大海来到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
可是,这样的联系被切断了。
这不仅仅是陌生的时代、陌生的人、陌生的事情。
这彻彻底底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另一个世界。
不属于杨浩的世界。
对这个世界的未来,杨浩一无所知。
在这个世界里,会有一个自己出生吗?如果有,自己还会去爱那个人吗?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自己爱过的人会出生吗?她会好吗?这个世界的她会比和自己在一起的她更好吗?
他不知道。
这些问题,他关心,却回答不了。
这些问题使杨浩迷茫,更加的迷茫。
人们通过找出一个自己认为合理的真相来摆脱迷茫。可是,当他们找到了那个真相之后,却总是陷入更大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