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修罗.帝妃》
相识已千年
幽国静思殿前文武百官静立,礼乐齐鸣。今日是幽国第六位帝君慕容衍的长子举行加冠礼的日子,举国瞩目。身体稍显臃肿的慕容衍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华丽的冠冕遮盖下,他的目光紧盯着百阶台阶下的他的长子慕容逸尘。慕容逸尘是他早已死去的君后所生,天资聪颖早在幼年时就被国司命预言将是要一统芃墟的霸主。
跪在台阶下的慕容逸尘低着头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极力克制着对这场荒诞闹剧的不满,他也不想抬头仰望那个只知道富贵美色的他所谓的生父。他只知道他行过加冠礼后就能把这个无能的生父赶下台去。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如若慕容逸尘不能完成这次加冠,他就是个不受宠的废物,但倘若他能走到最后,他就是帝子,那他就是下一任帝君,是他们要辅佐的君王。
肃穆悠长的祝诵声里,祭司走到跪着的慕容逸尘身边,伸手将他扶起。慕容逸尘将头抬起,文雅俊俏的脸上无悲无喜,如黑夜般的眼睛里是无尽哀伤。他任凭祭司为他穿上帝君玄衣刺金的帝袍,解散他的被绢带束着的头发用玉冠仔细束好。
礼乐高响,百官朝拜之下他的生父拖着肥胖的身躯从高台之上缓缓走下,将指间那枚黯淡无光的龙形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那一瞬,那枚戒指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淡白色柔和的光芒。一声龙吟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枚戒指从第三任帝君手里开始早已唤不出任何神力了,如今却又重现圣光,果然他的命运是与幽国共兴衰的。
祭司将他的手托起,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手上闪耀的龙魂‘承上苍之所遗,幽国帝君现世。’祭司苍老的声音让众人为之一喜。又有帝君现世了,幽国又将兴盛。一时间庄重冗长的鼓乐将静思殿填满。
慕容逸尘的脸上没有众人的欣喜若狂,这个结局在他的意料之中。按照惯例,帝君接任须在加冠礼后三载,而现在关于他的事情还没有完结,他的君后也将由上苍来选择,这是众人都无法插手的事情。
幽国有现有汶辞,怀沙,平阳,汜水,域谌,盛平六郡,而他的君后也就是由这六郡郡守的子嗣中选择。六郡上选的女子共有十二人,身着君后玄色的凤绣华服站在静思殿的右侧。她们虽然身着凤绣但长发都是散披着,按照礼制只有君后才能凤冠束发。看得出来她们都是受过严苛的教导,举止都合乎大雅。
慕容逸尘的目光冰冷的扫过她们美丽却谦卑的脸庞,纵使她们才貌出众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傀儡,他不愿与她们中的任何人共同俯瞰天下。那群妙龄少女中,他的目光停在了站在角落里的女子身上。她的长发几乎遮盖住了大半个脸颊,但剩下的脸庞让人惊艳,即使站在这样一群绝色佳人中都丝毫不逊色。她神色疏离,似乎未将思绪放在这里,眉目间与他一样对此事不屑一顾。
祭司将封有十二个少女灵气的乳白色珠子放进了幽国开国帝君留下的铜鼎里,那十二颗珠子散发着莹莹的微光,仿佛那十二张柔软青春的脸庞。祭司示意慕容逸尘到铜鼎前,伸出戴有龙魂的右手贴在它冰冷的铜壁上。龙魂发出一声轻啸,鼎内的十二颗珠子仿佛预示到未来帝君的召唤,纷纷浮于虚空之中。跪在大殿下的僧侣齐声祝诵,一时间这里肃穆了起来。
站在文武百官里的六位郡守此刻脸上阴晴不定,谁都希望自家的子嗣能一朝成凤,但毕竟不是谁都能攀上这截高枝。他们都死死地盯住虚空中的珠子,只要那一个率先绽开,谁就是下一任君后。汶辞郡的郡守素铭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他的孙女素芮在这一群少女里并不出众,至于另一个,呵,她就是一个野种,天生无福。
站在静思殿右侧那群少女开始沉不住气了,下一刻她们中就会有人成为幽国的显贵,当然她们希望那会是自己。只有那个神色疏离的少女将自己慢慢退到众人视线之外,悄悄逃离了那个地方,没人会在意她的。
所有的人都几乎不能呼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有一颗白色的珠子在僧侣的祝诵声里渐渐升到了最高处。‘啪’的一声清响终于那一颗乳白色的珠子碎掉了,一个神色疏离眉眼却初现倾国之色的女子虚像浮现在空中。其余的十一颗珠子又重新跌落到铜鼎里,失去了光芒。
人群都往站着候选少女的地方,想找到那个好命的女子,但很快就有人发现那里并没有那个女子。慕容逸尘是最早看到那个虚像的人,他只是点了点头,原来那个少女就是他未来的君后吗?
老祭司将慕容逸尘扶到了正殿门口,用他苍老的声音向众人宣告上苍的旨意:‘瑾瑜上苍,选汶辞郡素卿为帝妃。’
殿下一众哗然,不是因为对她好命的惊叹,而是这个少女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母仪天下君后,她的出身汶辞郡无人不知。慕容逸尘听到这个并不算陌生的名字后脑袋一顿,原来是她啊。在幽国百官里无人不晓汶辞郡郡守有两个孙女,一名素卿,其母为幽国出了名的美人枫颜。生在这样显赫的世家本该受人尊重,可她的生父却无人知晓,被传为笑柄。
汶辞郡守在众人的非议声中拂袖离去,他也没想到素卿那个小丫头能有这样好命,她再一次让他颜面扫地。
慕容逸尘并没有拒绝这门亲事,一是素卿为天命所选,他不能更改,二则他觉得那个少女和自己一样,一样孤单。他淡然的走到慕容衍面前,接过了那枚曾属于他的生母的戒指,一枚银色的凤凰。
……
汶辞郡郡府,方才在静思殿前被众人一番讥笑,素铭坐在高堂之上气的将随手能触及到的东西都摔了个粉碎。他也没有想到那个小丫头能有这样的运气攀上高枝,如若不是她身份不明,他现如今坐的厅堂里早已坐满了前来恭贺的人了吧。他枯瘦的手摸着自己花白的头发,试图平息自己的心绪。
素卿是他的弱女素枫颜的女儿,他的女儿曾经是幽国出了名的美人,早在未及笄前就被如今的帝君看中想纳入后宫。可惜那个女儿也是倔脾气竟然离家出逃,她一直都是乖巧的,此番出格的举动让他担心不已,虽然差人寻找却杳无音信。于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个弱女不知在那条江畔投水而死,也就把她忘了。于是帝君另觅新欢,老父也就不再固执寻她。
可就在她消失的第四年,她又回到了汶辞郡府门前,长跪不起。她还是和四年前一样,眉目倾城,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幼女。
她的归来与无父的幼女成为了汶辞郡的笑柄,纵使她容色绝佳也再无人问津。任凭素铭怎样责罚她也没有开过口,只是默默流泪,似乎她成为了一个哑女。
也许是知道再怎样责罚她她也不会开口,他也就不再这样,只是将她们母女二人看做陌生人,虽留她们住在府上却不承认她的身份。也就是在这样的冷眼中,她的幼女素卿长大成人,容色更胜她当年。
原本只是幽都规定:帝子加冠,各郡县必须从子嗣中取容色俱佳的女子上选。他才无奈把她带到了幽都城,虽然她再一次让他丢尽了脸,但她终归是龙魂选择的君后。
他这才想起了素卿这丫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赶忙吩咐下人寻找。
郡府的西北角,一方偏僻的小院就是素卿母女的住所。由于素铭对她们的疏远,素卿虽为亲眷却还需劳作谋食。冷清的小院里一株老树遮盖了大半个院子,朱门碧窗却毫无声息。树影下一个白衣的女子躺在凉椅上闭目而息,苍白的脸,疲倦的神色散乱的发髻都在预示着她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吱呀一声,女子身后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素卿端着一盏瓷碗走了出来。她早就从加冠礼上回来了,她不想知道结果,她认为那并不如为母亲熬一碗药重要。
她更换了平常浅碧色的衣裳,长及脚踝的长发也用浅碧色的绸带束着。她尴尬的身份让她不同于府上其他的公子小姐,她自小就知道。
素卿走到了那个女子身边伸手轻轻摇着那个女子:‘母亲,起来喝些药吧。’素枫颜纤弱的身躯即使她轻轻用力也似乎要折断似的。
素枫颜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里是死一般的灰色。不过三十岁的她却去迟暮老人一般虚弱,十年来被人讥笑漠视的时光将她折磨的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光彩。
素枫颜看着面前站着的素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张了张嘴唇发出细微的声音:‘卿儿,回来了吗?’
素卿点了点头,半跪在她的躺椅旁,端起药向她嘴边凑去。素枫颜张开嘴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苍白的脸上神情痛苦,又吐了出来。素卿急忙用白绸的手巾为她擦嘴,素枫颜伸手轻轻推开素卿端药碗的手:“不喝了,药能医病,却不能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