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一辆解放牌卡车便驶出了指挥部大院，顺着公路向M站方向驶去。
何安坐在驾驶室里，小狄嫌挤着热，便带个大草帽，抱着半自动步枪坐在车后厢里。车速很快，凉风习习，小狄惬意的探头对何安喊：“何师傅，你也上来吧，上面很凉快。到动物园了，在上面视野开阔，可好了！”
何安可没有小狄那么好的心情，但对于小狄的好心邀约，他难得的露出微笑，把手伸出车窗外摆摆手。
小狄也没勉强，把身子缩回去，依然看着不时出现奔跑的动物。小狄刚来几个月，一直在指挥部后勤，很少有机会出来。他对传说中的“天然动物园”向往已久，只是没有机会，这次机会来了，他怎能不好好一饱眼福？
汽车在公路上飞快地跑着，因为已经进了动物园，几乎没有其他的车辆，更别提行人了，司机心里痛快，把油门踩到了底。
忽然，在公路一侧腾起一片烟尘，很快，一群野牛冲着公路疾驰而来。这群野牛到底有多少，没法数，只见黑压压的形成了一条颠簸起伏的黑带子，滚滚而来。这是野牛要横跨公路。
何安以前没少见过这种景象，他低声提醒司机：“别和它们抢，宁愿多等一会，最多半个小时也就过完了。”也知道和野牛群抢道的危险性，一旦不慎冲到牛群中，别说是卡车，就是坦克也会被撞翻的。他连续点刹车，汽车就在离牛群不远处停了下来。
何安和司机把车熄了火，无奈的看着如鲫过江的野牛，似万马奔腾从公路上涌过。
小狄第一次见到这种奇观，他又兴奋又紧张，不由得抓起步枪，扑到车厢帮子前，瞪大眼睛看着。过了几分钟，除了响成一片的蹄声和晃动的黑影，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有点兴味索然。他提着枪，从车厢里跳下来，走到车头的地方站住了。
何安一见，连忙招呼他道：“小狄，你怎么下来了？快上去，危险。”
小狄扭头一笑，把枪一挥：“没事，野牛都排着队呢，不会到这儿。再说我拿着枪呢。”
何安提醒他：“不行，经常有个别野牛会乱冲的。”
好像要验证他的话，从牛群突然跑出来一头小野牛，直奔汽车而来。这小野牛一跑出来，后面紧跟着一头母牛也追过来。待小野牛从小狄身边掠过，那头母野牛瞪着充满血似得大眼，头一低，径直朝小狄顶了过来。这是野牛护子的天性，它以为小狄要伤害它的孩子，所以拼命冲了过来。
小狄猝不及防，慌乱中扭头就跑，被野牛从身后顶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那野牛并不就此罢休，紧追两步，又低头挑得小狄翻了一个跟头，手中步枪脱落到地上。
何安一见，顾不得思索，军人的责任使他一把推开车门，跳到了地上。他还是有战斗经验，他跳下车没有直接和野牛对抗，而是扑到步枪的跟前，一个前滚翻，步枪已经抓在他的手里。他翻身跪起，熟练的打开步枪的保险，也顾不上瞄准，朝着那头野牛就开了一枪。他要把小狄从野牛的犄角下先救下来。
只见那野牛浑身一震，“哞”的一声，掉头向何安冲来。此时何安刚起身脚还没站稳，野牛就冲到面前，一只尖利的牛角已经扎入何安的胸腹部，随即野牛头一甩，何安被甩出一米来远，仰面躺倒地上。他一手捂住腹部流出的泊泊鲜血，勉强抬了一下头，又无力的倒下了。
看着地上倒的两个战友，司机疯了一样跳下车，也跑到步枪旁边，端起枪，边哭边喊：“你过来，你过来呀，老子和你拼了！”此时，野牛群已经全部过完了，连那只受伤的母牛也不见了踪影。司机跑到何安身边，一把抱起他，看他的脸色已经没了血色，身下的草地被鲜血浸湿了一大片。
“老何，老何，你醒醒啊！这可咋好啊！”见老何没有回应，他又跑到小狄身边，一抱他，就听小狄哼了一声，司机又哭又笑：“小狄，小狄！”
小狄睁开眼，看了司机一样，又昏了过去。
司机冷静了一会，他把车厢后车帮打开，把慰问品扔了一半，腾出了一块空地，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何安和小狄弄上车，让他们躺的平坦一些，然后抹了一把眼泪，蹦上驾驶室，一脚油门，掉头往回开。
小狄经抢救，除了一些皮外伤以外，就是轻微脑震荡，住院治疗。
何安，由于腹部贯通伤，失血过多，虽经抢救还是没抢救过来。
指挥部为了给何安定死亡性质，慎重的讨论过。将功抵过，保留党员称号和职务，按意外死亡对待。
这对何安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在那个年代，这个结论可以在何安个人档案里不显示他的污点。但在我们族群里“坏事传千里”的陋习情况下，他能“安息”吗？尽管这是“损人而不利己”、只是一些人痛快痛快嘴而已，却仍有人乐此不彼！其实，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更是一种卑鄙，却被人们所认同。
唉！我的国人们啊！
陈玉芝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平静如水，没显出任何情感，依然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好像她不曾认识过何安，就像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但细心的同事还可以看得出来，她更沉默了，明显的更憔悴了。
从感情上来说，她摇摆于丈夫和何安之间两难的境地。她爱她的丈夫，可对何安她更有****和依靠的爱。东窗事发，使她一下子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但由于何安的主动自首和有意的为她开脱，使领导将信将疑的认为她是受了何安用职务的胁迫，再加上她军属的身份，她得以从轻处理。
她本来就是一名电话员，现在又处在这样的一种境地，对职务的变化她根本不介意了，但这名誉的毁损却完全击垮了她。对何安的死，从内心深处，她痛彻肺腑，但却一点也不敢、也不能表露出来。目前压在她心头的痛，已不是名誉的损毁，而是人们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她很明白，尽管单位只做了轻微的处理，但人们的嘴却轻易饶不了她。也许她的事现在早在国内单位传开了，她已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她的丈夫刘震会如何对待给他戴“绿帽子”的她呢？
何安现在死了，他一死百了，可陈玉芝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世界。她不敢想下去了，她羡慕何安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可她没有这样幸运，她还要在生死边缘挣扎下去，结果未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