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转眼间来到一九六九年秋天，几年的工夫侯铁林已成为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三年前侯铁林失手用父亲的枪将二妹侯敏打伤，虽说当时年仅六岁的侯敏连肚皮带肠子被子弹穿了九个眼但总算是保住一条小命，本来很有前途的侯峰却被调离司法系统。按说经历了一场如此惊心动魄的变故侯铁林该有所收敛，可没过多久这个父母的克星又家里家外地折腾起来。好在侯铁林伤害的对象都是亲朋好友，因而这个混世魔头一直得以逍遥法外。
这天侯铁林在父亲的安排下跟车前往阳平给姨娘家送土豆，司机把两麻袋土豆卸在马路边上就开车走了，侯铁林则神气活现地来到马家。
“嘭”地一声走廊的房门从外边被踹开，正趴在屋里火炕上看小说的马经夫被吓了一大跳。马经夫放下小说起身下地准备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没等他出屋侯铁林的吵嚷声就响了起来。
“老姨在家吗？我是铁林。老姨，我给你们家送土豆来了。”侯铁林大呼小叫地推开房门闯进来。
马经夫对侯铁林这种咋咋呼呼的做派很是反感也就阴沉着脸色说：“找你老姨上单位找去，瞎咋呼啥呀！”说完自顾自地坐在炕沿上。
侯铁林讪笑道：“小夫在家呀，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小夫，这不是听说我老姨父在农村总也不回来嘛，我怕你在家没菜吃特地让我爸给你们家弄了两大麻袋土豆。我又特意找个车给你们家送来了，可把我累坏了。”
“这么说得领你的情呗！铁林，你再说一遍土豆是你还是我二姨父给的，如果是你给的我们家不要，我可不想欠你那么大人情。”
“哈哈……”侯铁林先是一阵奸笑，尔后用手背擦了擦鼻窝讪笑道：“你看你，咱哥俩处得那么好还分什么彼此，另外，我也就是那么顺嘴一说。小夫，土豆在马路边上扔着呢！走，咱俩把土豆抬回来去。”
马经夫上下横愣了侯铁林一眼才把表情缓和下来，起身边走边说道：“铁林，别看我岁数比你小可不一定比你傻，今后跟我说话用不着那么罗嗦。铁林，我最烦那种为别人做点什么事儿就开口讨要好处的人……”马经夫按照父亲教导自己那些做人的原则说着他的想法。
“我的妈呀，这老土豆子真沉，可累死我了。”侯铁林龇牙咧嘴地敲打着胳膊摆出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马经夫把眼睛一瞪，气呼呼地训斥道：“你说你这个人多差劲儿，这么一会儿就又整上事儿了。哼，都二十来岁的人了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快闭上你的鸟嘴！”说完不等马经夫发作表情一变嬉皮笑脸地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嘛，你咋来不来就发火呢！咋的，咱俩到底谁是哥呀？”
马经夫不屑地说：“当哥的倒是有个当哥哥的样，就你这个熊色儿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大？去，一边儿呆着去。”
侯铁林眼珠一转捂着肚子说道：“早晨没来得及吃饭，我都快要饿死了。小夫，家里有没有什么吃的赶紧拿出来让我先对付一口。”
“碗架子里啥都没有，我马上做饭。”
“扯淡！等饭做熟了我非得把胃饿抽了不可，你还是赶紧给我弄点现成的吧！对了，食品店里不是有卖饼干和江米条的嘛，随便弄点啥都行。”侯铁林一本正经地说着。
马经夫惊讶地说：“铁林，你把我家当成什么人家了？哪个老百姓家能预备你说的这些东西？哼，你想啥呢？”
“哈哈……”侯铁林又是一阵奸笑，尔后倏地收起笑容板着面孔说：“那我不管，大老远跑来给你家送土豆咋也不能让我饿着，你就赶紧吧！”
马经夫闻言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行，我给你在灶坑里烤几个土豆。”
“一吃土豆我胃里就泛酸水，我吃那****玩意呢！算了，我还是找个盆装上一盆土豆到外边找个地方卖了买个面包吃吧！”说完侯铁林也不等马经夫表态就去走廊找盆了……
深夜。睡在炕头的张霞和马玉洁以及马经天已然入睡，躺在炕梢的马经夫和侯铁林则聊得正起劲儿。马经夫见侯铁林直打哈欠感到有些扫兴便张罗睡觉，自己却拿起放在枕头底下的《水浒传》，侯铁林见状也管马经夫要了本小说两个人背对背地看起书来……
宋江其貌不扬且没有太高的武功却坐上“梁山”第一把交椅也真是本事。嗯，说起来宋江凭的是江湖义气和仗义疏财，看来江湖义气以及仗义疏财还真是个好东西。不对，江湖义气仗义疏财指的为人仗义，有酒大伙儿喝，有肉大伙儿吃，有钱大伙儿花。没错，应该是这么回事儿。对了，还有就是要像我爸和邹叔那样在哪个亲戚朋友有困难时挺身而出。对，那叫一方有难八方相助，长大后我就要做一个这样的人。通过《水浒传》里这些人物看，一个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武功固然重要，但过人的胆识和受人尊敬的行事更为重要。嗯，我琢磨得应该没错，可是如何才能使自己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呢？马经夫继续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思索着。
突然，同样在聚精会神看书的侯铁林眉头一皱：不好，要放屁。想到这儿，从小就有放屁精绰号的侯铁林马上屏住呼吸收腹提肛，随即一个蔫屁悄悄溜出他的****，紧接着一股难闻的恶臭迅速向四下弥漫开来。
“铁林，是不是你又放屁了？”马经夫被熏得赶紧用手捂住鼻子。
“哪个卒子放屁了，我才没放呢！对了，是你放的吧？”说完侯铁林拿小说挡着嘴巴哧哧地笑起来。
“你这个人可真差劲儿，没听说‘大丈夫敢做敢当’吗？吃五谷杂粮哪有不放屁的，放就放了往别人身上赖啥？得，这回你也别趁我睡着以后再拽被了，干脆把被给你盖吧！”说着马经夫把被子推给侯铁林。
“都几点了还不睡觉？”被惊醒的张霞伸手闭灯。
“可不是咋的，这都几点了？小夫，听哥的赶紧睡吧！”说完侯铁林转过身来嬉皮笑脸地搂住马经夫耳语道：“哎，你看过陆游的《钗头凤》没？”
“《钗头凤》？没有。《钗头凤》是古典小说啊？”
“嘿嘿，孤陋寡闻了吧！《钗头凤》是宋代诗人陆游写的词，那首词写得实在太好了。唉，陆游要是还活着我非得和它一首《回头凤》不可。”说罢侯铁林也不等马经夫表态就小声吟诵起《钗头凤》来。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虽然马经夫没能听出侯铁林所谓《回头凤》是随口胡诌，但《钗头凤》刻画出的那种意境还是把这个悟性颇高的少年听了个抓耳挠腮。
“小夫，有件事我还真有点儿不敢开口，万一你不答应我可就太失望了。唉！小夫，跟你说话我是真打怵。”侯铁林欲擒故纵地打住话头。
马经夫对侯铁林这套手法了如指掌因此准备转身睡觉。
侯铁林见马经夫不耐烦了忙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儿，我想明天临走时把你的那些小说拿走，我知道你有办法再淘弄。”
马经夫有些生气地说：“《青春之歌》、《苦菜花》这几本书可以给你，但《说岳全传》、《唐诗》、《水浒》、《聊斋》我还留着自己看呢！”
侯铁林嬉皮笑脸地说：“小夫，我的胳膊给你家扛土豆压坏了，就冲我大老远来给你家送土豆这几本破书也该归我呀！”
马经夫气愤地质问道：“胡扯！哼，让我看看哪儿压坏了？再说土豆是我二姨父给的与你有啥关系，你咋这么不嫌乎砢碜呢！”
侯铁林嬉皮笑脸地反问道：“你二姨父是谁，他不是我爸嘛！”
马经夫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尔后不屑地说：“算了。犯不上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这些书就算是我丢了，想拿就都拿走吧！”
你爱咋想咋想，反正这些书是我的了。想到这儿侯铁林又是一阵奸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