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二年正月,这一年游酢已经六十岁,俗称“花甲”。这对于达官贵人或者民间有钱的人,本来都会好好庆祝一番。可是,游酢平时的俸禄只能维持家庭的生活,又是一位清廉的官员,再说小儿子刚刚结完婚,虽然家里还留有一点的积蓄也得防老;再则,他也不想兴师动众麻烦别人,因此不声张。可是,女儿和秋香、杏儿三个都送来了鸡、鸡蛋、布料、粉干、鞋子给游酢拜寿。游酢只得办几桌酒菜,请了周围的几个朋友表示庆祝。
游酢翻看了一下官历,正月十六是黄道吉日,到那里刚好赶得上班。
闲着没事,他翻看《方舆图》和跟汉阳有关的资料。汉阳与鄂州(今武昌)隔江相望,北宋以来划为“荆湖北路”,“湖北”地名由此而产生。汉阳乃长江上重镇之一,与鄂州、黄州形成三角对峙的港口,江岸线约六十四里,大小码头三四十个,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长江从这穿流而过的地段,称为汉江,是长江流域重要的组成部分。
到了十六日早晨,游酢与儿子游损背上一些行李一块起程出发。吕氏和媳妇以及孙子们出门相送到码头。
太平州至汉阳虽然长达几百里,但是这一段水路较平静,还好没有多少险滩恶浪。
在船上,游酢有时闭目养神,有时翻看一下《方舆图》和有关资料。边想:这一回当个汉阳郡守真不容易,请求了两三次才得到这个职位。去到那里,一定得把那里治理好,不辜负朝廷中出面举荐者的期望,也好让程颐先生和范纯仁宰相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
走了几天,父子终于顺利地到达了汉阳。
艄公喊道:“汉阳城到了,到这里的旅客下船啦!”客船停泊在汉阳东岸码头。
游酢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但见汉阳码头沿江河岸停泊着数百只货船,桅帆林立,相连数里。码头上,工人们正忙碌着装卸、搬运。旅客们下了船,像潮水似的沿着一条三米来宽的大路朝城中方向的滩边街涌去。码头附近的江边的沙滩上,随处可见渔网,也搁着几只船,有的看得出破了,有的匍匐在那里,有的上面晾着破旧的衣衫或渔网。不久,旅客们走到了那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街——滩边街。因为这里是码头,许多人在做生意,店铺多,客源流量大,所以这一带有几分热闹。走在斜仄的石板路上,听得见人们行走时清脆的脚步声,看得见一座座相互毗邻的院子和高高的封火墙。游酢从街面的竹竿上晾的衣服,判断到码头的船工和纤夫们也都在此歇脚休整。忽然,远远传来叮叮当当之声,他推想那是铁匠铺砧墩上敲打着农具的节奏。近了,果然是铁匠铺,炉火熊熊,一个身材高大衣衫褴褛的中年铁匠噼扑噼扑拉风箱,转眼将一块火红的铁放在砧墩上敲打,另一个穿着满身补丁衣服、个儿粗壮的青年汉子双手挥起铁锤乒乒乓乓敲打,一只黄毛小狗伏在门口打盹。沿街还有杂货铺、小吃店和裁缝、打金、筘木桶、编竹器和做秤等作坊,行人穿梭来往,街边有妇女在洗菜,姑娘挑水,一群小孩们在追闹、嬉戏发出笑声,街边的水沟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臭味,空气里还混杂着人气的辛酸味和禽畜的粪便味。闻着这些臭气味,游损说:“臭死人,还说汉阳城。”游酢觉得儿子的话并没有错,自己也觉得很不是滋味,心里想:到任后,环境和卫生方面要好好抓一抓,市民们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怎么行呢?
出了小街,上了大路,直奔城池前。
这城池也是临江而建,过了城池,迈入城门,面前便是一条大街了。
汉阳城的中心是一个大十字,东西和南北向各有一条大路。南北大街出西门(凤山门)和西大街相接,西大街又接汉阳县进京的官道,五里墩、七里庙、十里铺自古以来是官道上歇息的地方。大街街道宽多了,街上的房屋比较整齐,店铺如林,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他终于看见了一个差役,走上前问道:“汉阳府怎么走?”差役见他一身普通老百姓的打扮,懒得理会,答道:“自己找。”游损听了,一脸懊丧。游酢不紧不慢地拿出官碟,说:“我是新来的府差。”差役一听,将信将疑,看了官碟,吓得“扑通”一声伏到地上,说:“小的有眼无珠,不知府老爷大人驾到,小的该死!”游酢和颜悦色地说:“起来吧,没事,你带我去府里。”差役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大声地应道:“是!府老爷大人,我这就带大人前去。”又说道:“大人,你一路辛苦了,行李我来拿。”游损见差役如此,气愤地说:“要不是知道我爹是官,路都不好找呢。”游酢瞪了儿子一眼,说:“人都会犯错,知错能改,便是好人。”他对差役说:“行李不多,不用帮忙。我儿子不懂事,你不必计较。不过你刚才的态度不好,身为差役也是朝廷用人,不能看人办事,不论是官是民都要平等待人。如果当官的也这样,把你不当人看,行吗?”那差役被说得脸红脖子粗,回答道:“府老爷说的是,小的今后一定好好做人。”游酢问道:“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呀?”差役回答:“免贵,小人姓伍,贱名成业,老家在黄州。”游酢又问道:“码头那边的小街叫什么?”差役回答:“叫滩边街。”游酢复问道:“那边大概有多少人居住,治安情况怎么样?”差役回答:“大概四五百人,那地方又脏又乱,不时会发生斗殴的事件,也有过杀人案。”游酢再问道:“没有人管吗?”差役又答道:“有,县里的差役经常到那里处理案件。可是住的人太杂,不好管。”游酢听了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差役,问道:“你熟悉这里的情况,认为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差役也停下,回答说:“这——不好说。”游酢鼓励道:“说得出办法,我重用你。”差役说:“办法倒是有,就是在那里设一个巡捕,派几个巡检常住在那里,不过得用一两个当地人。我想,这样可以解决的。”游酢听了,说:“你说得好。容我到任了,找这里的知县了解一番,到时再找你。”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后,游酢父子来到了任所,安顿下来。由于旅途的劳累和困乏,便想要休息。
可是,游酢才躺下一会儿,府中大小官员及教授们听到了消息都来拜见。他只好强打起精神出来应酬。
当晚,府中举行迎接新郡府到任的洗尘宴会,他又勉强赴宴。宴席开始一会儿,司户、司法、漕运使、盐政、提督等官员们便争着要来敬酒,他知道自己不敢多喝酒,主动地站起来申明道:“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今后在一起有的是机会,晚上就恭请诸位谅解、谅解。”众官员也知道他年纪大、旅途辛苦,不多劝酒。不料,他特地走到府学教授的席上,说:“汉阳的兴旺靠人才,你们是培养人才的导师。晚上,其他人都没有办法应酬,而这一席鄙人是一定敬一杯的。今后汉阳的风教和人才培养,仰仗诸君了。”众教授听了受宠若惊,唰地起立举起杯干了一杯酒。他一一询问了各位的姓名和籍贯,然后说:“鄙人以前跟诸君同行过,从私塾到府学教授、太学博士。回想起来,教书这门职业是清苦,可是桃李满门时,那种收获无比的甘甜。大家有什么问题和困难,尽管来找鄙人。鄙人家的大门为诸君敞开着,欢迎随时光临赐教。”一位年纪较大的教授说:“大人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以一睹尊颜,我等实在万幸之至。我们末线之才,竭诚渴望府老爷大人有机会百忙中抽空驾临府学教诲。”游酢回答:“这位前辈说得好,鄙人一定会前往拜访。”
他回到住所,洗了脚,一躺上床便呼呼地睡去。
第二天,游酢的精神恢复了,开始料理郡里的政务。他知道了解地方情况相当重要,即向幕僚打听当地应知道的一些情况。他们正交谈着,汉阳的知县前来拜访。
知县汇报了基本状况之后,游酢说道:“这里虽然是港口城市,农业人口所占的比例一半多啊,现在最穷、最苦的便是农民。民以食为天,俗话说‘一日无粮兵马散’,所以关心农民的生活和重视粮食生产是头等大事。如果我们关心他们,他们就能够积极地去劳动,才有粮食,汉阳才能够安稳。”知县应道:“是,卑职一定尽力抓好这一方面事情。”游酢问道:“你准备怎么抓法?”知县回答:“容卑职回去想想。”游酢说道:“只有粮食产量上去了,农民的收入才会提高。而产量哪里来?一是谷种,优良的谷种比普通的产量要高得多,江浙一带就有很多优良的谷种,可以去联系、购买;二是土壤肥沃稻子就长得好,据说这里的土壤不错,但是如果只种没有深耕,地底的养分没有办法翻上来,庄稼吸收到的养分就不足;三是面积,有了良种、好的土壤,如果没有面积也提高不了产量,所以应当大力地鼓励农民垦荒开田地,可以暂定谁开垦为谁所有,三年内免征税租。我想,这样肯定会有人尽力去垦地,种植的面积不就扩大了吗?这三方面问题,你回去好好动动脑筋,怎么把它抓到实处。”知县回答说:“老父母见多识广,教诲得甚周到,卑职明天起即去着手落实。”游酢说:“我年纪大了,做好这方面的事情一切寄希望于你啊。”知县说:“卑职一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