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见游氏和外甥黄中来了,吕氏和孩子们都“姑姑”、“姑姑”地叫得热闹。游氏和外甥坐下,夫人忙着倒茶,又来询寒问暖,拉扯家常话。这天晚上吃饭时,游氏说:“哥哥,我这孩子放在家中没有人教他,我家的光景你也知道,你文化好,就托付给你了,也劳累嫂子。”游酢回答:“妹,放心吧,我会好好教他的。”就这样,黄中留在游酢的家中读书。
黄中在家已经受母亲游氏的启蒙,初通文字,能够读粗浅的书籍。游氏把他送到游酢这里主要是让儿子更快成才。游酢先选些浅显的《诗经》叫外甥黄中读背。黄中这个孩子聪明,读书也认真,学习日有所得。
当涂附近有一条叫姑熟溪的小河,当地人称为姑溪。那里常常有许多人在垂钓拉罟的。游酢想到:自己何不也到哪儿消遣解闷?于是,他上街买了鱼竿,去姑溪垂钓。
姑溪河原来长有六十里,自从流沙冲溃“缺口”后,溪水直由金柱山泻入夹江,减去纡曲河流十五里,故称四十五里。此河穿流过太平城内,游酢虽然常常见到,可是对其源流不太清楚。
姑溪不是大河,但是也不小,河面宽处有百余米,每日有无数的船只上下往来。这里,南临姑溪河,北靠灵墟山。有一块巨石仄卧于姑溪河畔,离岸丈余,石上可坐数人。游酢来这里边垂钓边观赏风景。东南面有数座山峰遥遥可望,小溪曲折如蛇自南而来,河水清澈如镜,水中游鱼如织,纤鳞毕现,不时有鱼跃出水面蹿起一片水花。溪风清新,岸边垂柳依依,两岸房屋稠密,午间与傍晚农家的屋顶炊烟袅袅。在这样风景如画、空气清新的优雅环境中,悠然地坐着,容易使人心灵清净,尘虑渐消。经过多天的调养,觉得人像自然界这样单纯、无求无争多好,游酢渐渐恢复了平常欢快的心情……他想要不是自己已经年老体衰,为了一大家人的生活,决不再留恋官场,而是与妻子回老家建阳躬耕自食,过着“半年辛苦半年凉”自由的田家生活。老家建阳多好啊,青山绿水,家乡的草木和土地、河流是那么的熟悉、亲切,更不用说人们了。村里民风淳朴,无论喜事丧事,一家有事,全村人都自动涌来帮忙。
确实的,经过这一回被贬的事情,他思想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在家乡那种单纯清静的岁月,心灵受到了一次大洗礼。
从此,他有了经常到姑溪垂钓的习惯。
可是,朝廷派朱勔到了苏州应奉局之后,倚仗权势,四处强取豪夺,大肆搜括奇花异木,江南数十郡地方,包括深山幽谷,搜剔殆遍。江南百姓为此卖妻鬻子,出让田宅,倾家荡产,以满足这些豺狼虎豹的敲诈勒索。朱勔将搜括来的宝物派船只运往京城开封,运送奇花异木的纲船,称为“花石纲”。船只不够,他们则截取诸道运粮的纲船和商船,以至漕河无法容纳,只能取道海路。每逢风涛,人船全部沉没海中,葬身海底,死者多得无法计算。因此,长江、淮河、运河上运送奇花异木的纲船一艘接着一艘,络绎不绝,昼夜不息,搞得商船、客船都受影响,经常不能正常通行。游酢听到老百姓们怨声载道,看着那运“花石纲”的船只经过便恶心,所以从此不再去河边垂钓,只是在家中练书法。
游酢经过几十年的磨练和临池,他的书法已经接近进入禅家所说的看山依旧是山的境界,达到了有生以来空前的水平,有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晋韵、唐风和自己的创意,纯熟、精粹、蕴涵深邃,折射出艺术的才华。可是,他知道“学海无涯”的道理,就艺术追求来说,还有待进一步的提高,应当将易理的哲味与禅家恬淡糅和起来,使自己走向一个更高的境界。
他不再求书写多少,而是在演练中思索怎样写得更精,每日只有早晚各一副。其他的时间用来读书,锻炼身体。
杨时来信邀请游酢去荆州一趟。
几天后,游酢到了杨时的家,杨时格外高兴,一大群的儿女都喊着:“游伯伯”跑上前来,游酢抚摩着几个孩子的头,说:“你们都很乖。”杨夫人抱着第四个女儿杨铁花,三岁了,也叫道:“伯伯好!”游酢拿出自己带去的礼品给杨夫人,说道;“妹子,我没啥东西,这一点给孩子们意思意思。”杨时说:“定夫,我们到屋里坐。”
这一回,杨时与游酢交谈了很多,从白天谈到了夜间。
第三日,游酢准备返回,杨时送游酢到码头上船。船即将要开了,他们握住手面对着楚山和长江,游酢说:“回去吧,人生如萍聚散总有时,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杨时说:“悠悠长江水,不及我俩情。兄弟,祝你一路顺风。”两人紧紧地拥抱一会,松开了。
杨时下了船站在码头上挥手,游酢站在船头上也在不停地挥手致意。阳光下,江风吹拂着他们的银发,饱经沧桑的脸庞都流下了热泪。
在船上,有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秀才,长得仪表堂堂,手持一卷书正在认真地阅读。忽然,看见一位身着便服的五十多岁的老年人手提着行李走进船舱,在他身边停住。他觉得老年人长得清秀又有点儒雅气,断定是南方人,而且是读书出身的,于是连忙放下书,端坐着礼貌地问道:“长辈贵姓,仙乡何处?”老年人放下行李,和蔼地答道:“鄙人姓游,福建建阳人。敢问相公尊姓、大名?”青年回答道:“晚生姓王,名以宁,字士周,湘潭人。”老年人问道:“王相公刚才所读何书?”王以宁答道:“唐诗。”老年人又问道:“可考取功名?”青年看了老年人一眼,答道:“只是考个秀才。”老年人放下行李,说道:“你年轻,有的是希望。再努力几年,就可以博取更高的功名。你最喜欢唐朝的哪位诗人?”王以宁回答:“李白呀。”老年人说:“跟我年轻时一样。”王以宁问道:“游前辈是个官员吧。”游酢答道:“亦不过谋稻梁之食者而已。”王以宁说道:“刚才不敢妄问大人的名讳。”游酢答道:“游某,名酢,字定夫。”王以宁听了,立刻起身拱手、行礼道:“晚生有眼不识泰山,游大人受晚生一拜。”这时,游酢说道:“王相公免礼,请坐下来慢慢谈。”两人坐下,王以宁说道:“大人便是程门弟子、太学博士、监察御史游大人?”游酢笑了笑,答道:“这有啥稀奇。读书者人人都有求学和当官的机会。说不定,你将来比我更有前途。”王以宁说道:“我不敢想啊,这一生能够像李白一样游遍天下山水就是最大的理想。”游酢又笑了笑,说:“你的志向比我高。一个读书人要当个官不算太难,如果要当李白就更难。”王以宁问道:“游大人,这是为什么?”游酢说道:“只要是读书出身的,哪个人不会当官?可是,李白那样的大诗人,几千年才一个。”王以宁听了,说道:“游大人所说的有理。这么说,我的愿望没希望了?”游酢拉起王以宁的手,说道:“年轻人有志向好啊,有志向就有向上的力量和斗志。但是,志向也得根据个人的实际来定。李白一生能够纵游天下的山水,他有两大资本:一是天赋和才学极高,二是有广泛的人际关系。这些,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你有这种志向很好,可以趁现在年轻努力学习文化知识,成为一名有真才实学者,考取功名博取得仕途,将来便可以游览天下。”王以宁答道:“听大人一席话,晚生豁然明白了人生道路的去向。谢谢!”游酢问道:“你这去哪里?”王以宁答道:“去益州看一个朋友回来,准备回家乡潭州。游大人,你呢?”游酢答道:“我在和州府做事,回任所。你有机会去找我玩。”以宁高兴地答道:“会的。有机会,一定去拜访你。”
到了黄州,王以宁下了船,向游酢挥手,喊道:“有空到潭州找我玩。”游酢站在船头挥手,王以宁目送着他乘坐的船只远去。
游酢回到太平州,贺铸、李之仪、郭功父三人前来玩,大家在一起,谈道:“最近天气蛮好,我们是不是找一个去处走一走。”郭功父说:“附近有一处小黄山,叫凌敲台,风景很美。那是南朝刘宋时期所建的,也算得上太平州一胜景。”游酢、贺铸听了,拍掌道:“好,咱们就去哪儿。”
游酢、贺铸、李之仪、郭功父等人来到城郊二里的小黄山,登上凌敲台,凭吊古迹。凌敲台,又叫又金山,周五里一百步,高四十丈。自唐朝以来文人骚客登临踪迹不绝,且多留有题咏。看完风景,众人到寺庙坐下休息,庙里的主持见文人雅士前来,万分高兴,热情相待,让坐、敬茶。郭功父提议说:“今日众友共聚于此,面对春光与古台,岂能不流觞赋诗以遣雅兴。”贺铸回答道:“郭兄是地主,又是引路者,理当先来。”郭功父应道:“好吧。”他站起来,略思虑一下,吟道:“高台筑千寻,胜景供远目。云烟护城郭,吴楚接川陆。不知歌舞散,雌凤叫空竹。鬼火照残碑,应有精灵读。”贺铸竖起拇指称赞道:“果然有李太白之风。”转身对游酢说:“该你了。”游酢问道:“何以是我?不是你?”贺铸说道:“郭兄吟了诗,那么就先诗再词。你也长于做诗。”游酢点头说道:“那好。”他眉头一皱,吟道:“今古豪华一梦回,刘公胜迹有荒台。青山控野双门壮,白浪排云万马来。涧涧松篁生夜响,年年桃李为春开。更寻小杜题名处,玉筋银钩昏藓台。”李之仪知道该轮到自己,他以词驰名,于是填了一首《临江仙》:“偶向凌敲台上望,春光已过三分。江山重叠倍销魂。风花飞有态,烟絮坠无痕。已是年来伤感甚,那堪旧恨仍存!清愁满眼共谁论?却应台下草,不解忆王孙?”贺铸听了,觉得添了伤感,一腔悲愤涌上心头,他擅长填词,便作一首《金人捧露盘》:“控沧江,排青嶂,燕台凉。驻采仗、乐未渠央。岩花磴蔓,妒千门、珠翠倚新妆。舞闲歌悄,恨风流、不管余香。繁华梦,惊俄顷,佳丽地,指沧茫。寄一笑、何与兴亡。量船载酒,赖使君、相对两胡床。缓调清管,更为侬、三弄斜阳。”众人听了无不为之喝彩。
话说李之仪虽然是个乐观豁达的人,与朋友相处表面上看去有说有笑,可是毕竟丧妻折子,因此内心非常怅惘,经常徘徊在姑溪河畔。他没有想到,因为在姑溪遣闷,却引出一段流传千秋的佳话来。欲知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