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菱并不认得她,那女子将纱巾取了下来。长菱看到她脸上一条长长的疤痕顺着下颌骨处到了脖颈,足有两寸长。可她竟没来由的看到这个疤痕觉得可怕。这女子若是没有这条疤痕,当是一个绝代的美人。
她将长菱微微扶起身,同她道:“你当真不认得我?”
长菱没有答话。
她浓密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忽而起身,伸手将长菱的衣裳扒开,露出她的后肩胛骨,探身一望,长菱想要反抗却使不出什么力气。看到了长菱背上的伤痕,女子才露出欣然的神情道:“果然是你。”
她重新戴上了面纱,瞧着长菱道:“听闻,你在黄州弹琵琶时被玉白带了回来,玉白还给你起了个名字,叫什么……长……长菱?”
说着笑了出来:“你便是换了这张脸,换了名字,可是有什么用呢?”忽而变得恶狠狠道:“你这副让人看了就恶心的神情却从来没有变过!”
她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你可知道,我比玉白还要早认出你,或者说……”她将刀子在长菱的脖颈上比划着。“我比他要早确认你就是你。”
长菱想要向后挪,却已经没有退路。这个女子又笑了笑,抬头问她:“你可是想同我说些什么?也是,这个时候你当是有许多问题要问我的,比如……”她从怀中取出一颗药,抬起长菱的下巴,塞进她口中,继续道:“比如我为什么没有死。”
长菱咳了几声后,终于能够说话,她稳了稳气息后,道:“你是宰相那位侄女,单鸢依?”
听到这个名字,女子眼神骤变,将刀子狠狠的抵着长菱的脖子,道:“你并未神智不清,为何要如此装模作样,你知道吗,你这幅无辜的样子真是令人厌烦!”
长菱又咳了几声,强撑着缓缓道:“你当年弹琴写下的曲子在黄州十分出名,师傅教过我,也曾见过你的画像。而我的师傅,你一定认得。”长菱道:“王乐师,你应当记得他。”
长菱一提到这个称谓,单鸢依的眼神有些慌乱,但她却仍未松口:“你同他……你又如何认得他。”
长菱道:“王乐师曾同我说起过你。”单鸢依的神情变了几变。
片刻,她语气稍微弱了下来,道:“他是……如何提起我的?”
长菱自己依着墙壁撑着坐了起来,此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恢复了知觉,未几,她抬起眼看着单鸢依,道:“他说你的琴弹得很好。”
“那么他如今呢?他如今当是娶了夫人有了孩子吧。”她仿佛在自问自答,却有些无可奈何的语气。
长菱没有答话。
这件事的原委如何恐怕只有那位王乐师同眼前这位知晓了,但是长菱推测来,也并不是一段多么圆满的故事。
因为这位王乐师不久前留下封绝命书便投江了。
可就在长菱以为自己稳住单鸢依之时,房门打开,进来来一名身上带着官刀的人,附耳向她言语几句,长菱只能听到他提到了陈玉白的名字,她不由有些在意。
长菱此时其实是害怕的,她并非怕自己会在此丧命,而是因为这次她又是不告而别,她开始有些后悔,虽说自己昨夜酒后记得自己同他告别了,可如今她并不能确认到底是自己做梦还是真实,倘若今日自己死在此处,这最后一刻想要见到的人却还是他。
然而此时,长菱脑海中想到的却不是陈玉帧,而是平日里不甚言语,有时对她有些刻薄却偶尔温柔的那位别院的主人。院里的人都称他为大人。
从一开始她便觉得奇怪,自己为何会看到他会怕,从前做梦,也总是梦到他想要杀自己。她对他始终是连看上一眼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而那别院,她也只是因着可以见到玉白,才住下了来。
然而这样些日子以来,她对他时常会感到莫名的熟悉。她立于后园的石桥上,透过长亭下长势稀疏的紫罗兰,便可以瞧见他在前厅中提笔的样子,她并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却能准确的判断他什么时候会挪开镇纸,而他皱眉就会换一张纸来写这些小习惯。
长菱扶着脑袋,又摇了摇头。
单鸢依对边上的随从道:“知晓了,下去吧。”
转而向长菱,接着:“你说你并不记得我,那我便帮你找回这份记忆可好?”
说罢,她拿起长菱的手,将匕首放在她的手上,向自己的脸比划过来,长菱一时有些惊恐,将手收回,却并没有什么力气。单鸢依轻蔑道:“你还是这么没用。”
看到长菱似乎是真的对那件事没有什么记忆,单鸢依悠然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么我讲给你听,那****同玉白大婚的日子,你来想同玉白私奔。你可知晓,我从那日同娘娘游园之时,见到玉白的第一眼,便觉得他会是我的夫婿。叔父要我这么做的时候我也并不明白,从前我还在想,你是二品官员的女儿,同是他青梅竹马的女子,我当是没有什么机会的。”她顿了顿,抬眼似笑非笑望着长菱:”可没想到啊,你却是个反贼之女,还偏偏要来送死,我啊,便想成全你,将匕首送到你手上,可你呢,给你机会你并不知珍惜。原本叔父他算的准,大不了落下病根,想来玉白他会更珍惜我。而你。”单鸢依狠狠的盯着长菱:“而你却在关键的时刻这么没用!”说到这里,她靠近长菱的脸,握着她的下巴,狰狞道:“都是你毁了这一切!你可知道,这张脸被你毁掉之后,我每日都是如何度过的?”
然而长菱听到这些,仍旧丝毫没有为之所动。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她这副神情惹恼了单鸢依,一巴掌扇在长菱的脸上,长菱的左脸颊上留下细细一道血痕,她接着道:“你当然无法体会,如今只有你也毁了,玉白他便不会心有挂念,他才不会嫌弃我,才会答应同我成婚!”说罢,她令站在门外的人将长菱捆了起来,禁了她的声,装进了一只半大的木箱。而长菱药力未散,她只能微弱的反抗着,发出十分细微的动静,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直到木箱落下,不久,长菱闻到浓烟的味道,她无力的想,原来单鸢依所说的毁掉,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