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是第二天的早晨上学的时候,我家的大门口放着一瓶羊奶。推开院门发现,不远处张二瘸子一瘸一拐的身影。顿时,我的内心相当复杂……
归乡的中巴汔车盘旋在公路上。依窗而坐的我遥望那碧波荡漾的旷野。草地上寻食青草的羊群,映入了我的眼帘,使我想起了童年的一件往事。
我的家乡红光——北河沿附近有一大片草甸子,那地方曾经零星地安葬过死人。虽然坟墓久远很难辨认,但是那里却成为人们印象里和记忆中的荒冢。在那片特殊的土地上,由于磷肥充足的原因,生长出来的野菜、野草格外粗壮、葱郁。性格倔强的张二瘸子经常到那里放羊,并在草地的一角开垦出一块小菜园,用柞木杆架成了杖栏,防止动物、牲畜践踏了。自然,那是一块纯绿色蔬菜基地。听说那地方的野菜密集粗壮,我和童年的杰子、小芬、大梅四个不满11岁的淘气丫头商量到那里去挖野菜。一天中午,放学后我们没回家,直接奔向目的地。果然,那地方的柳蒿芽,个大又葱绿。我们放下书包,准备进行一场扫荡。小芬突然吵吵:“看那边有只羊,啃草呢。张二瘸子不在,干脆,撸他的羊奶。羊奶比野菜好吃多了。”我没有喝过羊奶,不知道它是个啥滋味。回头逡巡了一番,不见人影。眼前隐约浮现出张二瘸子那张丑陋的脸。那是一张极丑的脸。满脸的白癜风斑,配上一对三角眼,加上没有完全掉光头发的秃顶,使他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样子像戏剧里的坏蛋。特别是他手里的那支鞭子在空中摇摆显得好凶恶。每当我们在村头的小路上遇上他,就用一种睥睨的目光打量着他,觉得好奇,内心嘲笑他的丑陋。把他瞅急了,他就会气得骂我们两句。可是,他结巴的嘴不但骂不过我们,不争气的腿与跑步无缘,更追赶不上我们。我们就学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嘴里还骂着“卡骚骚,卡骚骚”(那是我们给他起的绰号)。
眼前张二瘸子不在,小芬的建议我十分赞成。杰子说好好祸害祸害他。我从书包里掏出已掉了漆的印着“节省闹革命”字样的茶缸子,杰子把军用背壶里的水倒掉,等待一场大丰收。小芬说:“等一会,让它再吃点,吃饱了,奶就更足了。”我们猫在草稞里,像是四个侦察兵。羊儿粗略地在草叶上拱来拱去,然后慢慢抬头,眯缝着双眼面向蓝天,享受着阳光的哺育。时机来了,我们蜂拥而上……顿时,吓得一向温顺的羊儿像一匹受惊的野马,挣掉插在地上的铁钎,拼命逃亡。羊儿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停地发出咩咩的呼喊。我们仍穷追不舍,与它展开激烈的角逐。费尽了周折,还是没有抓住它。看来抓住它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说这样抓肯定抓不住,我们还是采取四面围剿的办法。羊儿万万没想到这四个野丫头太厉害了。追得它狼狈逃窜,无处藏身。它真恨自己的主人为何不与我们好好相处,给自己留个后路。现在它怎么呼救也没用了,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穷途末路。羊儿在我们的追捕下,眼看到了杖子边,它奋力起跳,准备翻越杖栏。刹那间它的脖子卡在了杖缝隙间。我们乘胜追击,把它按住,收捡个痛快。我们分别行动,有抱脖子的,有抱腰的,有揪耳朵的,还有撸奶的。羊儿一边挣扎一边嚎叫,呼唤它的主人。这下子羊儿被我们给弄垮了,没有活动余地,气得它眼里不断流着泪水。那一刻,蓝天在它的眼里变成了灰色,草原变成了它的刑场。它的心在想,自己这只替罪羔羊究竟何罪之有?我们尽情地捉弄它。那大大的奶子,软软的组织,温柔的手感,好一番刺激。我悄悄地将脸贴近那温柔的东西,不由让我想到母亲的怀抱,想到许多美好的事物……
然而,我们的手掌太小,笨拙的动作撸不出奶水来。我们轮换着操作,半天没成功。小芬曾看过别人撸牛奶,最后由小芬一点点来试探,终于成功了。羊儿很痛苦,我们愉快极了,就像在祸害张二瘸子。奶水就顺着它那半公分长的漏斗样的奶头一滴滴流进了茶缸里。羊儿就像在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它不停地在嚎叫,尽管泪已流干,眼睛却充满着对世界的绝望。它的脖子卡得死死的,没有一点伸缩余地,蹄子不停蹶达,屁股直往上扇动。不一会的工夫,乳白色的羊奶差半公分就要装满茶缸,我端起要喝,小芬说,这样不行,必须要熬熟了才能喝。我说没事,也许这样营养更高。就在我们争执如何饮用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大骂声;“瘪—崽—子”。原来是张二瘸子一瘸一拐赶来了。他手举着鞭子作出凶狠状。嘴里干骂却吐不清一个字。他满脸又气又急,急得青筋暴起,越骂越结巴。我们拔腿就跑。茶缸里的奶直往上蹿,怕它流出来,连连用手去捂。一不小心,一个踏头将我绊了个大跟头。顾及不得膝盖的疼痛,赶紧把茶缸矫正了位置,慌忙把流出的部分往缸子里收。可惜奶水已经流入草甸的沟沟坎坎,捡不起来了。这叫我心痛极了。这会儿真不妙,张二瘸子追了过来,只见鞭子狠狠向我抽过来。我灵机一动,一把拽住鞭绳猛地向后一蹲,把他拽了个趔趄。趁他还没放好步伐,我们急忙逃跑。身后不停地传来张二瘸子的结巴的骂声……
跑出一百多米,实在跑不动了就放慢了脚步,让他追赶,反正也追不上。可是怕他找上家门暂时还是转移他的视线吧,便跐溜地钻进了俱乐部里躲藏起来。想待到天黑了再回家。没承想,他一直守在俱乐部的外面,躲在暗处观察我们的动态。完全出乎意料,当我回到家,刚端起饭碗时,张二瘸子闯进了我家。妈妈听了他的一番告状,气得当着张二瘸子的面把我一顿胖打,大腿里面被妈捏出了青凛子。最后妈还友好地和他道了再见。那一刻,我内心加剧了对张二瘸子的怨恨。
莫名其妙的是第二天的早晨上学的时候,我家的大门口放着一瓶羊奶。推开院门发现,不远处张二瘸子一瘸一拐的身影。顿时,我的内心相当复杂……
弹指一挥间,二十六年过去了,童年的一颦一笑仍然记在心间。二十六年后,当我重返故土,昔日的荒冢已建成了林立的高楼;那片菜园已建成了一个贸易市场。昔日的毛草道筑成宽广的公路。我情不禁走进市场里。突然,一阵叫卖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他,张二瘸子!他摊上的羊奶我格外熟悉。我轻轻走过去,他完全没有察觉。原来,他的眼睛完全失明了,看不清影像。我悄悄地扔下十元钱,拿走一瓶奶。看到他沧桑的表情和褴褛的衣衫我的心里有些酸楚。忽然想起似乎还欠他点什么,犹豫了片刻,转头又扔下十元钱。走到市场门口,我又回头望了望他,那充满内疚和深情的一望让我的内心难受了很久很久……
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它,你也就读懂了整个人生!
——高尔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