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石头要和我离婚!”老江一口饭险些喷出来,面对儿媳妇如丧考妣的哭诉。
“他敢——”老江的脸已如滚滚长江东逝水。
石头耷拉着脑袋进了门。
“这个家不能散呀,石头,你媳妇多疼你呀,怎么就不知足呢?”老江变成了老太太。
石头闷出一句:“她疼的不是我,是钱,她不让我给我妈看病。”
老江勉强笑着说:“傻孩子,爸有钱,你操那心干嘛?”
儿媳妇想为自己辩解:“总得攒点儿钱供孩子上大学吧。”
石头骂道:“孩子才他妈三周!”
老江不拿出家长作风不行了:“我说不能离就是不能离!”
石头第一次顶撞父亲:“怎么不能离呀,爸?我听说你离过两回呢。”
老江被噎在那儿,半天喘不过气来。急得老江媳妇在炕上“啊——”的一声。
老江媳妇是轻度植物人,这一声“啊”让本来乌烟瘴气的家顿时窗明几净,一家人暂时沉浸在喜悦当中,老江喜极而泣。
待到老江媳妇睡去,老江开始浪花掏尽:“是啊,我离过两次婚。第一个媳妇儿,结婚三年都生不出孩子,就拿我妈撒气,所以离了;第二个媳妇,嫌我妈老了,光生病,不挣钱,一结婚就提出分家,所以我又离了。你们的妈妈是我第三个媳妇,她心善,对我和妈都好,可惜……唉,现在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医好她,和她白头到老。”
老江不吐不快:“我十三岁上,就没了爸爸——他在文革中因一句直言被活活打死了。我妈是南方人,亲戚朋友都看我们这个家完了,白眼和唾沫是家常便饭,甚至一个本家相中了我们家的房子,就想逼我妈改嫁,我妈不从,那家人找了个邪荐儿,揪着我妈的头发便往墙上撞呀,真把我妈打的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但我妈没有走,带着我艰难度日硬撑了下来。那时队上分口粮每人每天二两八,够干什么的呀?妈省下口粮让给长身体的我,自己却常常饿晕。我从十七岁开始挨家挨户帮忙,什么活都干,不怕苦不怕累,不吃饭不要钱,就是为了让乡亲们欠着我,欠着我,他们才不会欺负我妈。”
老江说得动了情:“离第一个媳妇的时候,我妈就不让,说不能因为妈,耽误你一辈子;离第二个媳妇的时候,我妈哭了,说儿呀!别离,妈怎么也是老了,你要万一再也娶不上媳妇了怎么办?我说,儿子可以没媳妇,但不能不要妈,咱要是打光棍的命,我认了。反正让你受委屈,我绝不答应。是的,我妈太不容易了,想想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呀?我怎么能娶了媳妇忘了妈呢?老实讲,我现在交朋友,都是不孝顺的不要。一个人对自己亲生父母都不孝,他会对你真心?我老江横竖是条汉子,连老妈都保护不了,那还叫个人哪!”
儿媳妇的脸红得像燃烧的火。
石头的泪涌的像澎湃的河。
老江意识到自己说走了板,赶紧往回收:“离婚是闹着玩的吗?伤筋动骨呀!那两次,虽是迫不得已,但也折腾得我够呛,折腾得这个家碎了一样。我妈也跟着我不松心,我知道,老人家没少偷着哭。你妈嫁过来的时候,也是咱家最落魄的时候,前两个媳妇,因为穷,咱没得挑,这个是我自己选的,就看上她的贤惠。她说她是看准了我是一个大孝子,才甘心和我一起过苦日子的。我和我娘那个感动呀!石头,过去我是不是对你说过,看好里不?看好了再结婚,结了就别离!这可是你自己选的,怎么能张嘴就说离呢?”
石头无语,但他又分明从老爸的目光里读到了感激。
儿媳妇哭了:“爸,我错了,我错了。不怪石头,我不是人哪!”说着“扑通”跪下了。
发表于《平原作家》2010年第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