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莺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接着哀怨地叹了口气。
“海小姐，我们该是患难朋友了，你不肯告诉你现在的处境，可以向我们讲讲过去，心里有些哀怨，找个人讲讲，就会舒坦一些的，你说是么？”李奇一脸关切地看着海莺。
“我也真是拿你们当朋友了，其实，小的时候，我家的生活是很苦的。”
“你家有那么好的公寓，日子怎么会不好过呢？”小马不相信地问道。
“那是文化大革命后还给我们的。在我们家里，最苦的人要算我母亲了。我外公家的家境不错，我母亲又年轻漂亮，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外公就选中了一个认为门当户对的家。母亲嫁过去之后，才发现那人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都会。母亲没办法，只好同那人离婚了，回到娘家，忍受不了哥哥嫂嫂的白眼，只好又嫁人，嫁给一个卖油条的人家，那家人对我母亲没有好脸色。母亲在那个家里，成天都受油薰火烤之苦，穿不了一件干净衣裳，就常冲那男人发火。那男人念着母亲美貌，无论母亲怎样使性子，仍然惯着我母亲，为了买间房子搬出去做，让母亲过好日子，就没日没夜地出去找小工做，房子没买成，那男人却劳累过度吐血死了。”
海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沉思着不言语。
“后来呢？后来你母亲怎么办？”李奇问。
海莺喝了一口健力宝，缓缓地说道：“我母亲成了扫帚星，成了祥林嫂一样的人物。不仅得不到半点同情，还遭到弄堂里所有人的白眼。背地里骂她扫帚星，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我母亲嫁人也嫁得没指望了，再说也不会有人要她，她想自食其力，但处处碰壁，找不到一份可以谋生的工作。母亲绝望了，饿着肚子去跳河。被一个男人救了。这个男人就是我父亲，在船上当水手，因长年累月跑外，又成份不好，四十多岁了还未娶亲。他听了母亲的遭遇后。他不怕倒霉，毅然把她娶回了他那只可遮风避雨的窝棚里。因为他的祖业已经被没收。父亲娶了我母亲后，百般疼爱，每次行船，总要提一蒌鱼呀虾的回来给母亲补身体，母亲生活有了着落，心情一好，越发变得光鲜亮丽起来，那窝棚里，时常飘出母亲愉快的歌儿，不久，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父亲更是欣喜万分，变着法子给我母亲补身子。母亲也常故意挺着肚子在人前走来走去，因为她不再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了。”
海莺说到这儿，一脸的自豪，好像那怀孕的不是她母亲，而是她自己。
“那个孩子，就是你吧？”小马问。
“对，那个孩子就是我。母亲和父亲都百般疼爱我，视如掌上明珠。”
“后来你母亲没有再生吗？”
“后来母亲怀过两次，都没保住，父亲怕母亲身体垮了，就到医院去作了绝育手术。父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有什么好吃好穿的，都惯着我，在学校，我是穿得最好的，老师很喜欢我，同学们也喜欢和我玩。文化大革命后，我父亲的房子也还给了我们，就是76号别墅。”
“那确实是一份很不错的家产。”小马称赞道。
海莺连连喝好几口饮料，不待李奇和小马问，又自顾说下去：“我小时候有许多的幻想，做过许多五彩缤纷的梦。做得最多最美好的梦莫过于对爱情的幻想，总幻想长大以后，有个白马王子来爱我，今生今世拥有一份伟大而不朽的爱情。”
海莺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两眼闪着光泽。
“后来白马王子来了吗？”李奇笑着问。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暑假，有个男孩子闯进了我的生活，他长得很高很帅，正在上大学，会写诗，写的情诗特别动人，我常被他的情诗感动得泪花闪闪。我们爱得真挚而热烈，他叫刘欢。他又帅又有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白马王子。我的女朋友们都十分羡慕我，我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有一天，刘欢喜气洋洋地把我带回了家，他家和我们家只隔一条里弄。他的母亲一见我，脸上就起了乌云。我甜甜地叫伯母，她也不理。我受不了，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我委屈地跑了出去。刘欢忙追出来叫我，只听他母亲在背后大声说：“你给我回来，这种女人你也给我往家里领，你也不想想她妈是个什么货色。”我跑回家，一个人关在屋里哭，父亲无论怎样劝说，我就是不开口说什么。我真的是伤心透了。”海莺说到这儿，眼里已有了泪雾。
“后来呢，你们没再来往？”小马紧张地问。
“后来刘欢来到我家。信誓旦旦地向我和我父母表态，无论阻力多大，大学毕业后，他一定娶我，我也知道他是真心爱我的。我们又好了，只是由地上转为地下。常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父母十分疼爱他，父母没有儿子，是指望我这个女儿找个好女婿养老送终的。每次刘欢到我们家来，母亲总是先煮一碗荷包蛋端给他，他刚一放下碗，母亲削的水果又递到他的手上了。刘家子女多，生活条件不好，一日三餐能有饱饭吃就不错了，吃水果，已是很奢侈。刘欢有时对他家里撒谎他到同学家里去了，常留在我家吃饭。父母总是买回鸡呀鱼的给他做可口的饭菜。刘欢也很喜欢我父母。”
“后来呢？”小马又追问道。
“我和刘欢的感情越来越好，有一次我和他到公园里去，在公园幽静的林荫道上，他挽着我的手，一边散步一边给我背诵徐志摩的诗：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中潇洒，
我是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峦，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他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米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着我的身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