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朱墨羽背门而立,胡、秦二人站着不说话,地上满目狼藉,茶杯破碎,残茶一地。原千惠向胡、秦略施一礼,二人忙还礼。原千惠缓步上前,握住朱墨羽颤抖的手,柔声道:“羽哥,有话好好说,莫要伤了兄弟情谊才是。”朱墨羽握着原千惠温润的手,愤怒的情绪得到遏制,理智地松开了原千惠的手,缓缓坐下。原千惠的一声“羽哥”,让原本波涛汹涌的心湖刮飘过一缕清风细雨,也是这柔声一呼,让朱墨羽心生几丝愧疚,对胡氏兄妹的愧疚。朱墨羽坐下后,胡、秦二人也随后落座,原千惠便侧身吩咐道:“还不快收拾一下,重新上茶。”左谦之、歙砚刚答应一声,两位仆妇已然开始收拾,另两个端来崭新的茶具。
朱墨羽叹了口气,道:“二位兄台莫怪,朱某失礼了。”秦亚燊忙道:“朱兄切莫烦躁,或许一切尚有转机。”胡啉承沮丧地道:“一切都太晚了,娘娘已是自身难保,要救卫兄无异于火中取栗。”朱墨羽冷笑道:“纵是刀山火海,也是要去的。”说话之间,原千惠早已重新斟好茶,分放于三人面前。胡、秦二人慌忙道谢,朱墨羽道:“还未与你们介绍。”原千惠嫣然一笑,略施一礼,道:“见过胡少侠,秦少侠。常听羽哥提起两位大名,仰慕已久。”朱墨羽一愣,胡、秦二人忙又还了礼,朱墨羽道:“这位姑娘是……”朱墨羽一时语塞,当着胡啉承实在不好开口,当着原千惠又不好含糊其词。胡、秦二人见他们言语举止亲密无隙,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自是已经了然。原千惠聪颖剔透,见朱墨羽神情,已然猜知七八,忙道:“小妹姓原,‘铁臂灵猿’袁无声是我大哥。”原千惠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这句实话却巧妙地掩饰了她的真实身份。原千惠知道他们三人所议之事必然非同寻常,便告辞起身,翩然而去。
原千惠回房不久,莫离莫弃相继回来。原千惠轻声道:“怎么回事?”二人靠近原千惠坐下,莫离压低声音道:“听歙砚说,那位胡相公的长姐是宫里的娘娘千岁,与朱公子颇有交情,近来娘娘怀有身孕,不知何故流产了,于是倍受皇帝冷落。娘娘千岁遭此事,身体一日比一日坏,听说想见公子一面。公子大概嫌告诉得晚了,才生气的。”莫弃道:“才不是,我听左谦之那傻大个说,娘娘身边有个姓卫的,与咱家公子情谊深厚,不想数日前被下了大狱,昨天得到消息,三日后处斩。”
原千惠秀眉紧蹙,沉思半晌才道:“他说刀山火海也要去,不知是见她一面,还是救他一命。”莫离莫弃知道,无论哪条路,必是危险重重,于是双双摇着脑袋,陪着原千惠一声长叹。
子夜之后,原千惠刚入梦境,忽然听见衣衫破空之声,随即归于平静,只有左谦之房中的鼾声一如既往。
窗外浓云蔽月,夜风习习。朱墨羽背缚紫血宝剑,身穿紧身夜行衣,戴好袖箭、镖囊,头罩黑巾,展开轻身提纵功夫,翻墙越院,如履平地。身处半空,远远看见紫禁城内宫殿森森、灯火辉煌。朱墨羽屹立于乾清宫之巅,俯视整座紫禁城,见巡夜卫兵一队队走过,嘴角勾起一丝浅笑。辨明方位,直奔胡贵妃的住所――兰桂苑。
夏夜的兰桂苑静逸冷清,太监宫女寥寥三五人,只有苑外站着四名值班卫兵,此刻睡意正浓,闭着眼打瞌睡。
朱墨羽翻身入院,于窗边细听内中动静,过了半晌才听见一名宫女劝道:“娘娘凤体有恙,您自己要爱惜才对。夜深了,您还是安心睡吧。”过了半晌,听见宫女细碎的脚步声,朱墨羽隐身暗处,待脚步声歇,才轻手轻脚踏入房内。
房中香气四溢,参杂着阵阵药香,陈设清雅淡致,自是失宠所致,烛台上一个绣花红纱罩,散发着淡淡红光。薄纱帐中一人面向里而卧,一头长发堆在枕边,料是看到墙上有身影晃动,慢慢地翻过身。朱墨羽把黑巾头罩摘下,胡妃正好转过脸,朱墨羽忙上前一步,抱拳道:“故人深夜来访,请娘娘恕在下失礼之罪。”胡妃抬了抬手臂,轻声道:“你还是来了。”
朱墨羽见胡妃挣扎着想要坐起,忙伸手扶起,又拿了个靠枕垫在胡妃背后,她喘息半晌,轻拍榻沿,示意朱墨羽坐。朱墨羽虽知她身为皇妃之尊,深夜闯宫相见,已是死罪,但心中敬她如姐如妹,自然不会顾忌男女之防。
朱墨羽心中坦荡,斜身坐于软榻之上。二人黄山一别,岁月悠悠,而今各自历经沧桑,彼此心绪难平。朱墨羽隔纱相望,见他容颜依旧,只是略显消瘦,双眸暗淡而无神,双唇干涸而苍白。
见到其姐,又想起其妹,内疚、自责、遗憾,多少个日夜的煎熬,压抑太久的内心,在看到这张脸庞的一瞬间,一齐涌上心头,鼻头一酸,竟滚下两滴眼泪。胡妃眼含泪花,强笑着抬手为朱墨羽拭去泪渍,道:“你是江湖上的大侠,是男子汉大丈夫。”朱墨羽笑着点头,略缓和了一下,道:“为什么会这样?”胡妃叹了口气,道:“因为魏忠贤。”
朱墨羽冷笑一声,道:“此人不忠不贤,倒是略有耳闻。”胡妃道:“十几天前,陛下下朝后,与皇后一同来探望。闲聊之中皇后问起前朝政事,陛下皆言乃魏公公着手经办,不甚了解详情。皇后便劝陛下要乾纲独断,力图中兴。我一时大意,便帮着皇后多说了句话。事后想,在自己宫中,身边都是旧人,料来无妨。”
胡妃低了会头,声音哽咽道:“哪里想到第二日晚上便……腹痛难忍,产下一个快八个月大的……男婴……”胡妃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心中痛惜腹中骨肉未及瓜熟蒂落,便阴阳相隔。半晌才擦干泪水,抬起头,道:“奉圣夫人客氏说我是不详之人,陛下久无子嗣,蒙上天垂怜,列祖列宗庇佑,眼看后继有人,却因我之故滑落龙胎,百死难赎其罪……若不是皇后拼死求情……”
朱墨羽道:“皇后确是个重情明理之人。”胡妃叹道:“你哪里知道我们这些深宫女人的苦楚?三四年前,皇后张氏怀有身孕,也因为看不惯魏氏与客氏二人祸乱朝政、****宫帷,劝谏皇上而得罪魏客氏,被暗中做了手脚,不仅生下个死胎,还无法再生育。”朱墨羽无心倾听皇后旧事,道:“卫立煌又是因何致罪?”胡妃沉吟一番,道:“据我猜想,或许是因为他查到了小妹的蛛丝马迹。”朱墨羽闻此一惊,欣喜之下一把抓住胡妃的双手,道:“悦二小姐如今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