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慧逸师太来到峨眉山的第三个年头。
那一天,是师父妙云神尼闭关的最后一天。
午课刚毕,正在用餐,峨眉派弟子送来一张拜帖。掌门师太闭关清修,自然由协理日常事务的峨眉派大弟子慧清师兄与二师姐慧远代为处理。慧远看了一眼拜帖,倒吸一口凉气,道:“澹台拜山,请赐一见。莫非便是武林中盛名正隆、誓挑中原群雄的剑客?”慧清点头道:“不是他还有谁?几日前我与慧通师弟、慧灵师妹在山下客栈听人议论,说他已去嵩山少林拜寺,没想到这么快便又来峨眉。”峨眉派八大弟子匆忙吃完,来至灵虚殿。
峨眉派八大弟子之中,慧清、慧通与慧安是男弟子,排名依次是清远、通灵、慈善、安逸。慧逸虽年龄最小、入门最迟,却生性聪敏、悟性天赋极高,又知书守礼,待人接物温和可亲,故深得师父欢心,加之众师兄、师姐多般指引照料,三年来武艺精进,渐成翘楚。
慧逸道:“师父闭关月余,此时正是最后的紧要关头,断不能让这人搅了师父。依小妹之见,咱们八人到山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言相劝,让他改期再约。倘若对方执意要战,咱们就用迎客阵招待于她。”慧慈自来于慧逸最为交好,率先道:“小师妹的法子好,我怎么就没想到?真是没用,只知道瞎着急。”慧逸笑道:“五师姐先别拍马屁,还得派个可靠的师兄弟守着师父,待师父出关立即详情告之,一切皆由师父裁决。”
八人沿山路而下,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山脚的松林边。远远便看见松林边的山道上,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背手而立,背后斜插一柄剑,见众人下山,忙抱拳一礼,道:“在下久仰峨眉妙云神尼在江湖上的威名,奈何缘悭一面。今日路经贵地,才贸然拜会。多谢诸位下山相迎,有劳了。”
慧清道:“家师闭关清修,不宜见客,恐怕要让阁下空走一遭了。”澹台冷笑道:“在下久仰峨眉剑道,特来向掌门师太请教,见与不见,全凭师太定夺。而贵派弟子阻在下于山脚之下,三言两语便想将在下打发了,恐怕不是峨眉一派待客之道吧?”慧远道:“掌门师尊的确闭关,不能见客。”慧安道:“阁下来意我们自是知晓,师尊清心修行,数年来不再轻动刀剑,阁下恐怕真的要白跑一趟了。”澹台脸色不悦,森然道:“在下以礼拜山,各位诸多阻挠,是何道理?这峨眉山在下今日是上定了!你们请,我便上;不请,我便闯了!”峨眉弟子剑出鞘,脚移位,以扇形散开。澹台斜扫一眼,满脸不屑,举步前行。慧逸越众而出,轻笑一声,道:“听说你拜帖上写着澹台拜山,请赐一见,是吗?”
澹台一愣,剑眉一挑,道:“是!有何不妥吗?”慧逸道:“没有不妥,这么个小要求,何必要师尊出马?我便能代劳。”慧慈忙道:“小师妹别胡闹,这可玩笑不得!”澹台好奇地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这女子年纪尚幼,眉眼之间稚气未褪,难道尽得其师真传,剑术非凡?好奇地看着慧逸,一双酒窝若隐若现,双眸如水,清可照人,笑道:“若真如此,在下求之不得。”慧逸轻抬手臂,剑尖缓缓前伸,笑道:“站着别动,否则刺偏了可怪不得我。”澹台见剑尖离前胸不到三寸,面带微笑,道:“姑娘莫非让在下站着不动,而受姑娘一剑?”
慧逸正色道:“是啊!你自己说的,澹台拜山,请刺一剑。谁刺这一剑又有什么区别?师尊无暇,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话未说完,澹台哈哈一阵大笑,道:“姑娘真会开玩笑,但这并不能阻止在下上山。”
慧清大喝一声摆阵,峨眉八大弟子剑影闪动,脚下移位,转眼把澹台困在圈心。澹台见八人身形灵动,站位移动颇有章法,自是知道峨眉数百年屹立江湖不倒,绝非浪得虚名,哪里敢大意?开口试探道:“贵派这剑阵气势磅礴,只是不知能否让在下知难而退!”慧灵道:“我们这剑阵名叫……”慧逸忙道:“师姐!你的话太多了!”
澹台纵声大笑,道:“妙极!在下今日便领教领教。”慧远道:“阁下精于剑道,早已经驰名于武林,名扬天下,又何必纠缠我峨眉?再说我峨眉弟子以众欺寡,虽是迫不得已,但传扬出去,于峨眉名声有损。”澹台朗声笑道:“这位姑娘你有所不知,在下与生俱来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被人欺负!各位或许不信,在下千里而行,便想寻遇一位真正能欺负我的人而不得,着实遗憾得很。”说着,解下背后缚着的剑,随手扔了束带,剑也不出鞘,向地上歪歪斜斜地随意一指。
原千惠突然咳嗽了两声,朱墨羽慌忙扶起她的上身,半躺半靠在自己的怀里,见她眉头紧锁,表情痛苦。慧逸师太捏着她的手腕,搭了搭脉,点头笑道:“是该醒来的时候了。”朱墨羽依慧逸师太之法再次运功一番,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原千惠动了动嘴唇,慢慢地睁开双眼。
原千惠看了看四周,喃喃自语道:“我一定是死了。人都说死归地狱,刀山火海万分恐怖,却没想到地狱原来是如此风景秀丽,鸟语花香。”朱墨羽道:“这不是地狱,是人间天堂,是世外桃源。”原千惠缓缓抬起头,看到自己半靠在朱墨羽怀里,登时羞红了脸,过了一会儿,才半嗔半痴地道:“怎么在哪里都遇的到你?你莫非也到了地狱?”
朱墨羽见她话未说完便又咳嗽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道:“现在感觉如何?”原千惠看到慧逸师太,脸越发红了,难为情地一笑。慧逸师太点头微笑道:“原姑娘大病初愈,不宜过多浪费精神,还是好好休息才是。”原千惠深深地埋下头,闭上双眼,又似睡着了一般。
朱墨羽把原千惠轻放于卧塌之上,见她面色平静,呼吸均匀,放心地笑了笑。又见慧逸师太正望着自己,苦笑着自语道:“虽说是我无心之下误伤了她,也不至于这般厌恶见到我吧?”慧逸师太莫名地微笑着摇一摇头,道:“看来,你于女儿家的心思方面,也比澹台先生差了不少。”朱墨羽似有所悟地干笑两声,突然道:“请问师太,澹台老前辈的埋骨之地在何处?请师太务必告之,晚辈要到澹台老前辈墓前拜祭一番。”慧逸师太也早收起笑容,淡淡地说道:“眼下时机未到,到时候自会详细告知。”说着,默然迈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