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哥有些厌恶地看着瘫在沙发上的男人。
“嘿,其实你爸也是正经人,就是这年头吧,那些美女都主动,你爸我是男人,招架不住啊。”唐富贵说的也有一部分是实情。
“好了,我去睡了,你发完酒疯也可以去睡了。”强哥说。
“别走,喏,你爸我……跟你说正经事,煤矿很快就不让搞了,我打算在京城里折腾,投资拍电影。”
“你懂行吗?”
“懂不懂……有啥,老子有钱就行。上星期就谈了一个合作的……事,他们本子演员都有了,导演也有了,就差钱。老子别的没有,就是不差钱。”
“我劝你还是慎重一点,影视圈的事太复杂,不是所有戏都赚钱的。”
“老子吃过的盐不比你小子吃过的饭多么,放……心,钱我会看着给的。嘿嘿,有个小明星,是那部戏里的女配,够辣……嘿……在床上很浪,花点钱捧……捧她也开心,明天就跟导演说,让她演那个女一号,导演哪敢放半个屁。强哥,你记住,有钱的到哪里都是爷。”
唐富贵这些年,除了在矿上包了个二奶,给强哥添了个弟弟,别的确实没有更多的劣迹,相比他周围的煤老板,的确算“正经人”了。只是这次,他老妈自以为老公是浪子回头,谁知只是因为新潜了一个想上位的小明星,才没有回去找二奶。强哥嫌恶地刚要走开,被他爸拉住了衣角。
唐富贵一手举起手机,炫耀地说:“儿子,看看这照片。”
强哥下意识地看过去,那手机屏上,一个浓妆艳抹的白晰美女搂着唐富贵粗黑的脖子,趴在他肩上,笑得很狐媚。
强哥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小明星不是别人,正是青花大学本届毕业生林黛黛。在枫泾拍过外景,给萍萍签过名的那个林黛黛。
林黛黛好歹也是他们青花出来的校友,又是上铺李小白的梦中情人,因为这些因缘,强哥像吞了一只绿头苍蝇般的难受。
翌日。
老头子在外面养的那个女人打上门来了。
带着老头子的私生子。
唐母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心态同情着这个女人,毕竟也为老头子养了这么大的儿子,耗费了青春,还没个正经名分。
可那女人一句哭骂就把唐母的阵脚打乱了。
女人哭着骂:“唐富贵你这个没良心的,玩腻了我,看我人老珠黄了,就去泡小明星了,呸,什么小明星,小戏子,小娼妓!”
女人在唐家哭闹了半天,被唐富贵拖了出去。
强哥怕唐母伤心,正不知如何安慰她时,她已经泰然自若地在厨房里煲汤了。
次日天还没亮,那女人又来了。
鸡犬不宁。
强哥烦不胜烦,与家人不辞而别。
他不想看见唐富贵,也不想看见那个女人,那个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想,他应该去看看冬瓜。
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郁了,路上行色匆匆的,不是采办年货的路人,就是急于回家的游子。强哥自嘲地想,像他这样,离家去乡的人,怕是不多。
途经母校所处的城市,强哥想,小白不知是否正在回乡的火车上呼呼大睡,可惜他来的不是时候,不然正好聚聚。
正想着,看见路边一个人,手里拎着大包的行李,有气无力地挪着步子。
强哥咧开了嘴,冲那人按了一声车喇叭。
李小白听到车喇叭,往路边让了让,后面的那辆奔驰越野还不放过他,慢慢挨着他的身子开着,又按了一声车喇叭。
李小白把行李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要骂娘。
摇下的车窗里,露出强哥熟悉的笑脸。
坐在强哥的车上,李小白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真没想到,当初你们家没破产啊?”
“嘿,你小子良心坏,巴不得我家破产啊。”
“这么说,煤矿没有出事,是你编的。”
“也不,出是出了,煤矿哪年不出点事啊。我老爸早习惯了,伤不了筋,动不了骨的。”
“我说呢,破产了你还能满世界开大奔。”
兄弟见面,一通寒暄。
李小白没想到,强哥当初是为了恢复平静的生活,也为挽回他们的友情,才谎称破产,褪掉身上的所有光环。
李小白心怀歉意地拍了拍强哥的肩。
从国人的进化论来讲,是极愿意变成一只横着走的大螃蟹的,条件允许的话,恨不得每只爪上都戴上一只劳力士表。强哥有当螃蟹的条件而不肯当螃蟹,让李小白觉得不可思议,更觉得强哥深不可测。
强哥知道了李小白买不到车票的处境,就说开车送他回去。只是在这之前,要先去看看冬瓜。
“冬瓜?毕业后他就回去当乡干部了嘛,日子想必很滋润。”李小白毫不知情,对能回乡做土皇帝的冬瓜,一度眼红。
强哥说:“我发觉你很没想象力。”
李小白说:“不是我缺乏想象力,而是生活本来就缺乏想象力。”
冬瓜的家距离市区约有一百公里。绕过几座覆着积雪的大山后,强哥找到了冬瓜的家。
强哥去找地方停车,李小白走进院子,冲着一排瓦房喊:“冬瓜,冬瓜,老同学来了,还不滚出来。”
叫了半天,没见到冬瓜。
冬瓜那对老泪纵横的父母接待了他们。
李小白狐疑地看着强哥,悄悄问他:“冬瓜怎么了?不会是……死了吧。”
强哥没有说话。
冬瓜说是死了,却还没有死。
说是活着,却与死了也差不多。
冬瓜的白发老父领着强哥两人出了门,往附近一座山上走。
李小白心情越来越沉重,他几乎可以肯定老人家正在往冬瓜的坟地走。
在一座小山上,老人家叫强哥和李小白帮忙撩开一座低矮小窝棚上厚厚的稻草。
稻草下面露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笼。
一名蓬头垢面的青年男子赫然躺在铁笼里,形销骨立,身上裹着黑黝黝的被褥。
李小白吓得舌头也打结了:“是……冬,冬瓜,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笼子里的冬瓜听到声音,慢慢抬起头,呆滞的眼睛似乎闪了一下光。
李小白立在笼前发着愣,冷不防冬瓜跳起来扑到笼子上,伸出一只黑糊糊的手向他抓来,李小白脸上眼看就要留下五道爪痕,幸好被强哥一把将他拉开。
李小白心有余悸,抚住胸口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冬瓜爸告诉两人,冬瓜毕业回来就到乡里上班,家里的确花钱打通了关节,然后只等公务员考试时走走形式就行,他那个位子哪怕报名的人再多,也都是陪考,对他没半点威胁。谁知天算不如人算,考前乡长忽然被双规,喂的钱都打了水漂。冬瓜本来胜券在握,没好好准备,阵前换帅更让他底气不足,结果没考上。他受不了刺激,加上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一来二去的,得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工作丢了,被关在家里,病情越来越严重,发展到后来连人也认不得了,见谁咬谁。父母只好焊了只铁笼子把他关起来……
这才是新闻背后的真相。
强哥给冬瓜父母留了一笔钱,叮嘱他们给儿子好好治疗。李小白也想掏出贴身藏着的几块积蓄,被强哥拦住了。
两人重新上路,车子往李小白的家乡驶去。
一路无语,两人还在为冬瓜的事情纠结。
群山被远远抛在身后。
晚霞慢慢升起。
两人投宿在路边的一家客栈。
沉默地洗脸、躺下,仍然无语。
房间的电话忽然响了,强哥躺着没动,李小白只好接起来,“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一个妖娆的女声:“先生,需要按摩吗?”
“不需要。”
对方很执著,刚挂断,一会儿又打来了。
电话里仍然问:“先生,价钱好商量。”
李小白又挂了。
过了一会,电话铃声再响。
李小白忍住笑,把听筒塞到强哥耳边。
强哥对着电话那头懒洋洋地说了一句:“想是想,俺没钱哇。”
结果那头挂得比这头还快。
两人哈哈大笑。
冬瓜事件的阴霾暂时散去,两人又恢复了说笑。
强哥说:“小白,我上你们家过年吧,不回去了。”
李小白说:“好呀好呀,你这样的贵客我们那儿请也请不到的。”
强哥说:“就贵在外面的那辆车吧。我这人不值几个钱。”
李小白干笑。
李小白的家人像迎接大人物一样迎接强哥。
其实不止是他们家,整个李家村都惊动了。
村长头一回光临他们家,与老李家的客人强哥亲切握手,并进行了深入会谈,直谈得强哥呵欠连连,疲惫不堪。
小白爸妈忙着烧开水,接待走马观花的来客。
一群村人远远地围着强哥的奔驰越野指指点点,后来有个胆大的孩子上前摸了一把车门,村人见强哥看见了只是笑笑,于是一个个胆子大了起来,走到车前摸来摸去,把沾在车上的灰尘泥泞摸得干干净净,也省得强哥再去洗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