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启亮，”她抬头看着他，连名带姓喊他，眼神坚毅决绝，“我喜欢过你的。不过，你令他哭了，所以我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喜欢你。”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人和人差别这么大呢？
当季小清捧着胃疼的肚子，头重脚轻地回到家，打开大门就见到季华山舒适惬意地躺在落地窗边，一大片阳光挥洒而下，他穿着纯白的衬衫，背上就少一对翅膀了……
她走过去，想踹他一脚，但是见到他睡着的脸，在阳光下闪着细小的绒光，皮肤细致得看不到毛孔，她感叹一声，折回他的房里拿了毯子出来，给他盖上。
那家伙舒服地哼了声。
她更觉得自己可怜，明明是半个病人，还享受不到被照顾的待遇。
季小清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含了两片胃药吞下。看日程表，不错，这三天没有预约，难得的空闲，她可以好好休息。
于是季小清开始了卧床的日子。季华山醒了后，她把他叫到面前来，一本正经地说：“我病了。你现在要照顾我。给我做三餐。还要打扫房间。”
那家伙傻傻地点头，一点要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
这使得季小清突然觉得好像自己欺负了他似的，闷声道：“那谢谢华山了……”
他大方地微笑。
之后的几天，季小清彻底享受到了病人的五星级待遇，日子无比逍遥。就在她感叹人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骨头就松软的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响起，那是个陌生号码，季小清以为是哪位委托人，严肃地说道：“喂，您好，我是身体语言学顾问季小清。”
“小清，我是妍琦。今天有一场画展，可以来陪我看吗？启亮没有时间陪我，我也不想一个人……”
她愣了愣，回答道：“哦，好……”
城市美术中心。
如果不是顾妍琦邀请，她自己是不会到这地方来的。就她那点绘画水平和鉴赏水平……小时候钢琴小提琴也是她母亲逼她学的，一心培养她的艺术气质，结果也没培养出多少……
季小清来到美术中心门口，张望顾妍琦踪影。
这时一直停在一旁的保时捷跑车车门打开，顾妍琦扶门而下，姿态优雅。
也是，千金小姐不会跟她一样傻傻地站在大太阳下找人。
顾妍琦向季小清走来，笑得春风拂面。走到她身旁，素手穿过她臂弯，几分亲昵。
“我们快进去吧，这场画展展出的都是现当代抽象派大师的画作。”顾妍琦也许因为兴奋，脚步有些快。季小清也快步跟上她，一起进了场。
馆内挂满了画作，游人络绎不绝，看来这场画展人气和声望颇高。可是人虽然多，但安静得几乎没有人交谈，即使说话也是压低声音凑在耳边说的，尽量不打扰别人。
顾妍琦看着那些画的眼神近乎灼热和疯狂。季小清站在一旁陪她，也看着那些抽象的画，假装在欣赏的样子……
有一幅油画高高挂在墙上，下面许多人望着它久久不散。她们也来到队伍后面。
顾妍琦和其他人一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它，黑色的眸子里有晶彩摇曳。
“小清，你知道这个画家吗？”顾妍琦问她。
季小清看到落款人那一长窜的英文，直接摇头。
“他是上世纪的抽象派天才，十八岁名震天下，二十岁用一张油画俘获了一位巴黎名媛的芳心，可惜婚后并不幸福，早逝的时候完稿不超过二十张。”
“这张是赝品？”季小清下意识问。
“你真聪明，这张是整个油画展唯一的精仿品。”
“……二十张，总有人拿出来拍卖的吧，你喜欢的话可以留心一下，买一副回家珍藏。”不过这种画，肯定价值连城……
“嗯，家里倒是有一副了。”顾妍琦眯起眼睛微笑，像是偷吃了甜点的小孩，满脸幸福。
“哦……”
看完画展后，顾妍琦挽着她的手臂往餐馆走，犒劳她出门陪自己。
两人来到市中心的一家饭店，在繁花锦簇的花园里用餐，头顶上有巨大的遮阳伞，伞是白色欧式蕾丝织成的。一旁的小洋房就是饭店内堂。
西餐季小清也吃了很多回，不怕刀叉功夫不到家。两人边吃边聊了起来，她感觉顾妍琦就把她当朋友一样亲近，眼神、表情、肢体语言无一不是真诚友好的。
她突然有点想八卦，顾妍琦和傅景曦当年是什么光系？会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狗血，两人苦恋，顾妍琦因为受家人的迫胁要和夏启亮交往成婚，于是和傅景曦挥泪告别……
她打了个寒颤，真的好狗血。
“小清，这里的蛤蜊特别好吃，你尝尝。”顾妍琦笑着说。
她尝了口面前的蛤蜊，还真美味，不禁眼前一亮。
“喜欢吗？我这份也给你吧！”顾妍琦把蛤蜊推到餐桌中间。
“不了不了，我这里够的。”季小清不好意思地笑。
“对了，小清，我听说你要当夏洛的心理顾问师对吗？”顾妍琦一手支颊，看着她问道。黑色的眸子像剔透的水晶般漂亮晶澈。
单手捧脸颊，是很友好很真诚的谈话表现。如果是双手支颊，这代表自己恨不得把脸（心意）捧给对方般的友善。
“这个，是有人提过，可是我并不准备担任，我自己的工作室也很忙碌。”季小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起来，虽然她和夏启亮之间一清二白，可是确实彼此都有好感，三天前那晚，如果她不夺门而出，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样……面对夏启亮含笑的眸子。
“工作室可以多请几个助手啊，你答应下来好吗？”听到顾妍琦这么说，她更加不好意思抬头对视，继续推脱道：“助手也不是一时间就能找到的……”
“小清啊……”顾妍琦加重了声音。季小清像是受惊吓般抬眸，见到顾妍琦正对她微笑，“我希望你能来帮亮。”
她突然想到搭夏启亮车的那晚，是顾妍琦将他推向自己。那样的大方和坦然不是寻常女子具体的。
季小清的心缓缓下沉。她突然觉得她对夏启亮的好感十分龌龊……
“你让我想想……”
“你答应了！”顾妍琦朗笑。
“我得考虑一下。”她说。心里却是另一个声音，不用考虑了……
自那天后，季小清避开一切可能遇见夏启亮的机会。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或许她和夏启亮很早以前就很多次擦肩而过，只是他们都未曾留意罢了。但是要真的避开一个人，那是万分小心的。
她告诉夏启亮的助理，她不干。
高级酒店和休闲中心，她不去。
夏洛大厦所在的区域，她绕过。
夏家所有的商业分号，她避开。
就连夏家间接投资的银行她也全部提款转到其他银行去。
夏启亮那天之后其实并没有联系她，似是在给彼此时间。而季小清已经考虑清楚了，她想要的是完整的爱情。夏启亮也并不适合她。
所以那天傅景曦找她参加一个慈善会，她第一反应就是：“夏启亮不会去吧？”
“放心吧，那么小的慈善会，”傅景曦在电话那头抱怨，“夏启亮这么金贵哪会来，我也是因为我爸推下来的事情不得不参加的。你陪陪我吧，在那里呆三个钟头真的很难熬。”
“呵呵，好吧，”她爽气地答应下来，又不忘损他一句，“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
到达慈善会现场，果然并不是很隆重，台下的位子也没有坐满，看来募集得力道不够呀。
傅景曦跟她坐在第三排最右边的座位。周围都没什么人，于是台上在说话，他们俩台下也轻声聊天。这时有灯光往这里照来，原来是电视台的摄影机，于是两人立即端正身板，表情肃穆。
都是因为跟他混久了，她也开始擅长表面功夫了……
三个小时的慈善会，终于只剩最后的半小时，她开始掐表等散场，这时主持人突然容光焕发地走到台前，大声对着话筒说：“这次慈善会惊动了社会各界人士的鼎力支持，就在刚才，夏洛集团的副总夏启亮先生以夏洛集团名义捐款三百万给山区学校造图书馆，并且亲自来到现场！”
台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夏启亮的名字如一声惊雷般在礼堂炸开。
这时从侧台帘幕后走出一身白色纯手工定制西装的男子，里面配着纯黑的衬衫和领带，整个人贵气不凡，清雅卓然。
季小清感到自己的呼吸也随之紧蹙。眼睛更像着了魔似的情不自禁地看向他。
“为社会多做贡献是每个企业家应尽的职责，也是夏洛的企业精神……”夏启亮在台上对着话筒说场面话，视线不断在听众的脸上游走。
直到遇到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笑了，忘记自己上一句说了什么，于是直接道：“谢谢。”又看了她一眼，走向右边离台。
在夏启亮离开她的视野后，季小清突然反应过来。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感受到自己压抑的心跳撞痛胸膛。原来避开数日不见不会使自己忘记他，反而让重逢后的思念更疯狂……
“傅景曦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她说完这句话，就像上一次面对夏启亮时那样，夺路而逃。
在会堂底楼的正门口，夏启亮淡然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匆忙而来的季小清，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立即退场。”
“我……”她跑得太疾，插着腰扶着另一只沙发，上气不接下气。太惨了，被逮个正着。脑中灵机一动，问道：“你呆在这里不怕记者都追来采访你吗？”
“他们被都我助手困着，大堂里没别人。”他看着季小清笑道，目光流转，“为什么推掉夏洛的心理顾问。”
“因为我没兴趣……”她懒得诌理由。
“那么我呢？”
或许是夏启亮的问题太直白太迅速，季小清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任他的目光将自己看透，好像心里的那点事情他全部知晓般。
她涨红了脸，下意识提高了声音骂道：“夏启亮你太没良心了！有个温婉的女朋友兼未来妻子，还出来拈花惹草，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样的男人！”
说完，她负气地走向大门，脚步快得像要逃难，只是很快她的手臂就被抓住，身体受力道转过，视线对上琥珀色清雅而微凉的眸子，“是谁告诉你有个温婉的女朋友兼未来妻子？”
“你当我瞎子吗？看不出你和顾妍琦的关系，”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二十五年来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哭了出来，“你当我什么人？有女朋友了还来招惹我，你故意羞辱我吗？”
“她不是我女朋友。”他说。
她以为自己在幻听，“你说什么……？”
“她不是我女朋友，”他微笑，黛黑的眸子闪烁着清辉，“你根本就没有弄清楚事实就直接拒绝我……顾家跟夏家确实是世交，两家人也有联姻的念头，但是我一直没有答应。虽然跟顾妍琦的私下关系很好，但是我喜欢的不是她……好险，我差点就这么错过你了。”
季小清想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痕迹，可是没有，他的眼神清澈，他的声音温和，他是真的喜欢她……
“晕，你怎么不早说清楚……”她开始怪罪他，害她纠结抑郁了这么久。
“嗯，都是我的错。”他含笑道。
下一秒她的手臂主动拥抱夏启亮。脸埋在他怀里，哭中带笑。
季小清觉得自己是相当悲惨的。二十三岁迎来人生第一次初恋后立即陷入半个多月高度密集的工作中，前阵子推后的预约排山倒海般向她压来。终于工作结束腾出一天的空闲了，却为了送季华山去J大签到、熟悉校园，约会彻底泡汤。
因此，她开着小本田去J大的一路上，眼神阴郁得如同头顶深灰色的天空。
季华山倒很兴奋，穿了一身T恤牛仔裤就像个象牙塔里的大学生，眼神纯净，面容俊秀。
瞧他那样子，她有些不放心，开始像个长辈一样说起来：“华山，以后上了大学要以学业为重，也许会有很多女生对你有好感，但是你要懂得拒绝，一来不要耽误功课，二来这年头坏女人很多，见你长得好看，对你花言巧语口蜜腹剑，等你被人骗光吃光就晚了……”
逐渐得，季小清也发现自己越扯越远了。季华山倒认真聆听的样子，令她笑了起来，心情放晴了些。
一个多小时后，车终于驶入J大，她把车停在停车区域后，和季华山一起下了车。
她办事效率向来奇快，带他注册，兜了一圈教学楼和图书馆只花了一个半小时，之后两人一起来到校区内的快餐店吃午餐，正值用餐高峰时间，餐馆内几乎座无虚席。季小清去排队买快餐，让季华山随便找张桌子，站着等别人吃完。
于是季华山依照她的话，随便来到一张餐桌前，笔直地站着。
两个女大学生本来正狼吞虎咽地用餐，在他的注视下开始细嚼慢咽起来。终于一个女生忍不住抬眼，对上季华山黛黑色的眸子，目光停滞了一瞬，然后问他：“你想坐这里是吗？”
他点点头。
“那我们让你吧……”她看着对面的朋友，朋友点头附议。于是两人一起离开。被一个陌生人看着吃饭，就够让人难受的，何况还是一个这么好看的男生……
所以当季小清端着餐盘走过来的时候，正好有位子可以坐下。她帮季华山的饮料插好吸管，将包装盒都拆开，对他笑道：“吃吧。”
显然这两人是厚脸皮的，虽然周围有许多偷窥的视线暗涌而来，他们依旧吃得津津有味，就差没把手指吮在嘴巴里了。
季小清食量不大，吃了一只汉堡一对鸡翅就饱了，她对正在啃鸡腿的季华山说：“你在这里等我吧。我把车开到门口来。”
他点点头。美食当前，眼睛抬也不抬。
她笑了笑，独自走向停车场，一路上小心地驾车免得撞到学生。再回到餐厅的时候，季华山正好用餐完毕，用纸巾擦干净手指和嘴唇。两人走出餐厅。季小清想着今天推了约会，心里对夏启亮有愧意，也许因为心神不宁，她下台阶的时候太匆忙，穿着3CM高跟鞋的右脚崴住，痛得她立即蹲下身揉脚踝。
“你怎么了？”季华山的眼神又恢复了平日的净澈纯然，关心地看向季小清。
本田车就在眼前，她的脚怎么踩油门，她叹声道：“我没法驾车了。”
“那我来开。”他说。
她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语调飞扬，“你学过开车？有驾照？”她当然知道他没有。
“给我钥匙吧。”他直接伸出手。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相信他一看就会的脑袋，相信他决不会令自己受伤。
季小清坐在后座上，季华山稳稳地开车，本田在崎岖的校园里行驶，最后离开J大驶上高速公路。她几乎忘记脚上的痛，赞道：“不错不错，以后开车的活儿也交给你。”不用问，季华山一定记得从家里到J大的每条马路，逆过来走一遍也不会错。她想着哪天只要带着他绕城市一圈，以后他就会是全自动GPRS定位系统。
灰色的天空开始飘起小雨。她关了车窗。看着雨丝斜斜地坠向地面，不久后连成线，将灰色的公路润成深黑色。
“华山，开车小心点。”她提醒道。季华山“嗯”了一声。
她觉得有些无聊，视线看向窗外的景色，这时余光见到一抹高挑的浅黄……
她回过身，惊呼道：“呀，兰博基尼！”
“兰博基尼是什么？”季华山在驾驶座不解的问。
“黄色的盖拉多啊，我最喜欢的车型……”季小清感叹完，然后转回身对季华山解释，“兰博基尼是一种名贵的跑车……跑车就是跑得飞快的车子！传说最高车速335码……时速就是，你看那个圆盘，我们的时速现在是110码。”
“哦。”季华山应了声，看了眼后视镜，黄色的车头开始往他右边的车道偏去。他等大半个车头都已经偏道的时候，方向盘突然打转，季小清身体受惯性右倾，还好她绑着安全带，不然就要撞上车门了。她刚要责备，下一瞬本田车又猛得往左打转，她明白过来转身，看到本田车的车尾和兰博基尼的车头几乎是摩擦而过，只差那么一公分就追尾了……
“你在干什么！”她冲季华山喊道。
“堵它啊。”他笑了起来，清朗的眉舒展开，心情愉悦。
“为什么堵它，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差一点点啊……”
“这条高速公路限速120码，它刚才开到123码就可能撞上我，不过那样我也会提升速度往右躲开。我们的车至多后尾磨损，而它车头偏了恐怕要翻车了吧。”他依旧笑得纯洁无害的样子，清冷的眸子如冰芒般锋利而冷冽，“速度快又怎样，还不是得在我们车后跟着。”
季小清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争强好胜，而身后的兰博基尼倒也真的再也没有超车，狭长的高速公路上一直乖乖地尾随在他们后面，还隔开一米距离。于是她也笑了起来，感叹道：“华山啊，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从此后，季华山开始了周末往返于J大和家里的候鸟生活。周一至周四，季华山住校，季明浩不到八、九点也回不了家，季小清真正陷入甜蜜的约会中。
虽然夏启亮比她忙多了，但是六点过后，夏启亮总会驾车来到她工作室楼下等她一起用餐。这个感觉极度美妙，每天过了下午四点，季小清的心神就开始分散，工作效率严重下降。五点半开始换衣服，补妆。手里紧紧握着手机，等他来电，然后下楼见他。
夏启亮会带她去大酒店，西餐馆，也会带她去一些小馆子，点些家常菜，看看台上表情，行程编排得很是精心。
又到双休日，这天季小清和夏启亮约了去看电影。本市最大的影城坐落于繁华步行街的中央，夏启亮把保时捷997停在附近的露天停车场，两人一起从车中走出。
头顶太阳和浮云嬉戏，暖暖的光华落向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春末的季节，暖暖风轻，街边的梧桐树茂密地张开枝叶。
季小清和夏启亮就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恋人，手牵在一起走入人群中。地上有些摊贩在贩卖小玩艺，小孩子兴奋地横穿人流，跑去张望，夏启亮就把她护在身侧，免得她被撞了。
其实呆在夏启亮这样的男人身边是极幸福的。他会打点好一切，出门吃饭或者娱乐都会事先定好位子，安排一切流程，她只需要享受过程就可以了。她今天甚至没有去问等会要去看的是什么电影，总之夏启亮的安排从没令她失望过。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穿得干净整齐，扬起笑容，勾起他的手腕开心地约会。
这样的男朋友，是季小清二十三年来无数次幻想着的对象，当有一天这么真切地握到幸福，她却也同时感到一阵不安，一种仿佛置身云端的不安感。
而今天，季小清突然明白了这种不安感的来源。当她和夏启亮在影院大堂里和顾妍琦以及顾妍琦身边的中年男子相遇时。
一时间，四人目光相对，竟都噎住言语。
“夏启亮，这个女人是谁？”中年男子率先挟着怒气冲他吼道。像是长辈在训斥晚辈，像是夏启亮做了极为大逆不道的事情……
“顾叔，好巧。你也来看电影么？”夏启亮脸上展开俊朗的笑容。
“这个女人是谁？”男子盯着两人相握的手，质问道。
季小清感到心脏在胸膛内狂乱，她站得笔直，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心里有沉沉的不祥的预感，右手却更加牢牢地握住夏启亮的手。她担心自己在下一刻，就会像狗血言情剧里衬托男主的龙套女配那样被人遗弃在路边。
“爸爸，小清是我的朋友！”在夏启亮回答前，顾妍琦笑着说道，然后大方地走上前，挽起季小清另一边的手臂，对男子乖巧地笑道：“亮想找我看电影，结果不是要陪你视察这家影城么，我就推了，把票子让给小清咯。”
中年男子狐疑地看着三人，夏启亮握着季小清的手，顾妍琦挽着季小清另一边手臂，三个人连在一起极其诡异。他叹了口气，“算了，我是不懂你们小青年了。妍琦，我还要继续视察影院工作，你呢？”
“我当然陪爸爸了，”顾妍琦甜笑，然后转过头对夏启亮说，“晚上约好了聚餐的，别忘了。”视线又停顿在季小清脸上，温婉地笑了笑，最后跟男子离开了。
从头到尾，季小清都没有讲过一句话，只是感到自己被握住的右手在不断转凉，凉到如置冰窟。
她眼睛都没抬起，对身旁的夏启亮冷声道：“我要跟你谈一谈。”
“好。”他回答得干脆。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下午三点，步行街上的一家西餐厅内，他们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周围的几桌都是空席。桌餐上放了几份餐点，服务生退下后，两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
夏启亮换了下坐姿，双手搭在餐桌两侧。
“想问什么就问吧。”他的语气很是坦然。
季小清看着他分在餐桌两侧的手，脑子里反应出这代表说话者的态度开诚布公，如果交叉在桌前或者拿着障碍物挡在面前则相反。
她突然自嘲一笑，终于到落到这一步了。用她所学的知识来判断这场爱情，那么，就来吧。
季小清抬头，眼中清冽而坚定，“我现在问你三个问题，希望你诚实地回答我。”
他漂亮的下巴点了点，身体前倾了些，很愿意与她交流的样子。而她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的每个表情，每个肢体反应。
“第一，你从来没有喜欢过顾妍琦？”
他点了点头，右手抬起，食指顺着视线指向她眼睛的方向，“我可以说很多遍，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她。”
“第二，你知道她喜欢你，但是你从来没有阻止过？”
夏启亮淡淡地笑了，“她不喜欢我。还有，你小看顾妍琦了，她当然知道我不喜欢她，并且早就知道我们在交往。”
所以刚才顾妍琦那么做是在成全她自己的面子吗？季小清在心里思索着，如果是按照夏启亮的意思，可是又觉得哪里不通，好像存在一个她没有关注到的盲点……
她回想在募捐会底楼夏启亮说过的话：顾家跟夏家确实是世交，两家人也有联姻的念头，但是我一直没有答应。虽然跟顾妍琦的私下关系很好，但是我喜欢的不是她……
突然，心里咯噔了一声。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奔腾的血液涌向大脑，她的眼皮跳了跳，她知道那个盲点在哪里了……
“第三，虽然你和顾妍琦不喜欢彼此，但是你们很快就会完婚并且已成定局。”不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对面夏启亮看着她不语，然后微微垂下眼……
季小清闭上眼睛，觉得一股苦涩涌上心头。
说谎，包括两个最重要的部分，隐瞒和捏造。
很多人都能自然地隐瞒，毕竟说出的都是事实，只是另有一部分重要的信息隐瞒在心里，所以旁人不容易发现，而捏造是手腕高明的骗子的特长，因为捏造要符合逻辑，符合时间，符合人物心理。这也正是，她一开始没有发现这个盲点的原因，他隐瞒得太巧妙，而她投入得太深。
再次睁开眼时，季小清的眼中一片清明，她对夏启亮礼貌地笑了笑，“谢谢你这段日子的陪伴，我们彼此都获得了很美好的回忆，就到这里吧。”说完她利索地拿起拎包走人。
刚走了两步，手腕被握着向后扯，她对上夏启亮盛怒的眸子，他的声音紧绷着说：“你什么意思？”
“你问我什么意思？”她讽刺的笑，无意间提高了音量，吸引餐厅里其余顾客好奇的眼光，“你该问问你自己！你不喜欢她又怎样，重要的是你们要结婚，而我不想作贱自己去当小三！夏启亮，虽然你很优秀很有钱很杰出，但是我还没下贱到心甘情愿任你这个有妇之夫糟蹋……”季小清一股脑地说，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夏启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低吼一声，“够了！”成功地制止了她接下去的话语。
他吐了口气，脸上褪去戾色，换上一派温柔，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相信我，我们会最后走到一起的。”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她想到那天跟傅景曦去商场见到的那幕，那个要挟男人跟自己老婆离婚的女人，那对被所有人议论的情侣……季小清的嘴角扬起薄凉的笑意，就算夏启亮现在的眼神再真诚，她也不会去相信了，她淡淡地说：“夏启亮，我们都该醒醒了。”然后调头离去。
她迅速地跑，怕被人追上，在餐厅出口处，夏启亮追到她面前，挡住她去路，压抑着声音说：“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嗯？”然后一下子拔高了音量，“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尝试下呢？我还在努力，为什么你要放弃？你就那么心甘情愿把我推到顾妍琦身边吗？你认定我给不了你幸福？那么谁还能给你！”整个餐厅里的人都被惊吓住，所有的顾客，所有的服务生都望着两人，屏息凝神。
季小清缓缓地抬起头，眼框中有泪水在打转，却久久未下，在极端的宁静中，她对他说道：“那么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无限期地等下去吗？我能跟你爷爷谈判还是去恳求顾家退婚？……我都没有能力办到那些，你的爷爷不会听我的，顾家也势必和夏家联姻，那么你要我怎么努力？你说啊！说啊！”她冲他咆哮，眼泪滚滚落了下来，惊烫了肌肤，身体瑟缩发颤，她苦涩地笑了起来，忍不住文艺了一回，对他说道：“当我跟大团大团的花簇并肩在一起枯萎地生长，你惟独选择了我，给我阳光给我露水给我温暖给我关怀，最后我也开成一朵鲜花的时候，你却抽掉了我的土壤，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分别？我宁可在阳光下死皮赖脸地活着，也不想被你圈在精致的花瓶里家养。我说的够明白了，夏启亮麻烦你从今天起，离我远点！”她吼完，然后从他身边经过，推开餐厅光亮亮的大门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下一瞬湮没于人海。
夏启亮沉默地靠在玻璃门上，突然右拳狠狠地砸向厚玻璃，琥珀色的眸中闪过犀利的光芒。
奇怪，不是要利用这个女人吗？为什么他的心会痛……
夏启亮第一次暗示她的那天，她找傅景曦然后喝得烂醉。跟夏启亮分手这天，她又找傅景曦出来喝酒，这次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她举起酒杯，顶着一双浮肿无神的眼睛朝傅景曦惨淡一笑，“你看，我多把你当朋友，难过的时候一定找你出来。”
傅景曦翘着二郎腿，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朗笑道：“怎么，被人抛弃了？哭成这样，哈哈！”
“是啊，我被人抛弃了可以了吧！你个死没良心的……”季小清怒视他，然后想到什么，放下酒杯，从包里翻出纸笔开始写家庭住址，她递到傅景曦面前说道：“等下我喝醉了你就送我到这个地址……来吧，我们今天不醉不归！”说完率先吞下一大口酒。
“我喝醉了还怎么送你回家，你有没有智商啊……”傅少爷习惯性地翻起毒舌，呛得她一口酒卡在喉间，咳了两声才顺利进入食道，她本来眼睛就肿得厉害，几口烈酒灌下后视线也模糊了，“傅景曦你为什么对我总那么毒舌？在外面不是挺人模人样的么？”她从小沙发上站起，脚步虚浮地来到他的长沙发边，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身旁，一副御姐气势地用食指刮着他细嫩的脸颊说：“你这个人真别扭……太别扭了……”一点都不听话，还是华山最听话……季小清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呵，你不也是么，真不把我当外人。”傅景曦叹了口气，看着旁边的女人卸了彩妆，顶着一双金鱼眼，他不禁笑了起来，“不过能欣赏你失恋的样子也不错。”
失恋，这个词触动到她神经了，她又费力睁开眼睛，把沉重的脑袋依靠在傅景曦宽阔的肩头，“傅景曦你说我是不是很傻？还没搞清楚人家……要不要结婚……还不是跟我结婚……我就屁颠屁颠跟人交往了。”
“是啊。你真傻到家了。”他总是那么乐衷于冷嘲热讽，季小清也听惯了，不以为然。反正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对着干了。
“今天还在影院碰到人家正房……和老丈人，就跟人偷情被捉奸在床一样。正房宽宏大量地解决了危机，就好像……”季小清转着眼珠子，开始不着边际的比喻，“就好像温柔地给我一件衣服穿，然后笑着叫我滚……”
“那你滚了吗？”
“我滚？”季小清突然坐正了身子，无比气派地说，“是我就甩了那个负心人！哼，以为我季小清没他就活不下去吗！我季小清阅人无数，身边到处都是美男，我甩了他，重新发现新大陆去！”
“说的好，我支持。那你还来找我喝什么闷酒？”
她前一刻在飞扬的神色慢慢地静默下来，弓着背，任长发披散而下，遮住神色，听声音好像在呜咽，“因为我还在想他……我果然是个傻瓜。”说完，酒力正好涌上，季小清打了个酒嗝，两眼一翻，很放心地靠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季小清被叫个没完的门铃声吵醒。双休日啊，是谁那么不仁道狂按她家门铃？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视域比往常小了许多，完了，这双眼睛经过昨晚肿得更加厉害了。她又环视四周，发现她正躺在自家床上，身上穿着昨晚的衣服，于是笑意跃上唇角，傅景曦这个朋友果然还是不错的！
门铃还在叫嚣。她叹口气，蹬上拖鞋走到二楼对讲机边，按了通话键，“哪位啊？”
“是我。开门。”那个声音令她睡意尽散，她的手下意识收紧，语气陡然转冷，“你找我干什么？我昨天说的够清楚了。”
“开、门。”夏启亮似乎很没有耐心的样子，而她更没有耐心，直接冲向一楼，准备开了门骂他一顿。没想到一打开门，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色西装男子冲进她家，向各个房间涌去。
“这是在干什么？”她惊讶地看向夏启亮，他下眼睑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一副昨晚没好睡的样子。夏启亮没有回答他，只是在等待，等手下回来。
奇怪，她家既没有大量现金，也没珠宝首饰，况且夏家也不需要她的东西，她不知道这群人在找什么。
就在季小清感到一阵莫名和不悦的时候，一群黑色西装男子迅速地回到门口，纷纷对夏启亮禀告：“少爷，没有。”
“夏启亮先生请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她冷声说道。
他看向她，微微一笑，“我在为我们做努力。”
“努力地来搜我家？”她扬声质问。
他漫不经心地耸肩，优雅的声线反问道：“你知道你家里住的男人是谁么？”
男人？她家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常年搞学术不回家的季明浩，一个是最近往返于J大和家里的季华山……“你找华山干什么？”
“他现在叫华山？”夏启亮觉得有些好笑，“他现在在哪？”
“他在J大，今天会回家，你找他干什么？”季小清下意识先回答了他的问话。
“那么，你知道他是谁么？”一个问题，卡得季小清无言。季华山不就是季华山么？他是谁？一个在非洲狮群里长大的孩子，一个智力超常的天才，一个正在努力融入人类社会的男子？
看着季小清思绪纠结的样子，夏启亮大方地告诉她，“他是我爷爷，夏董瑞先生唯一的亲孙。二十年前跟父母去非洲旅行时，他父母意外去世，那时他刚满六岁，下落不明。找了三年没结果，我就被从宗亲支系那里过继来给夏董瑞培养成继承人，你明白了吗？”
“你怎么确实？你就见过他一次罢了。”季小清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轰塌，哐啷哐啷地向她砸来，她不想去面对事实，如果这是事实……
“他跟爷爷年轻时的一张照片一模一样，后来我派人去调查过他，应该不会出错。”
“那么，你现在找他干什么？”她觉得口干舌燥，费力地说。
“很简单，把长孙的位子让给他。让他去娶顾妍琦，反正顾家要的是联姻，跟夏家长孙联姻，管他是谁。”他顿了顿，“而我，本来就不是这家里的人，”夏启亮抬眼认真得看她，“小清，我想得很清楚了，夏家的继承权、所有权，我都可以放弃，我们去南非好么？我们去大草原上，你放心，我会看牢小花豹不让它们伤害你。”他笑意暖暖。
季小清看着这双琥珀色的眸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个英俊帅气有钱杰出的男人在对她说，为了她，他可以放弃财富地位声望和未来……
“这一切……太疯狂了……”她喃喃地说，突然一旁的西装男子惊呼道：“出现了！”
然后一群男子都向前冲去。从J大乘车走回家的季华山还傻傻地往前走，莫名地看着迎面奔来的人群，直到他们越靠越近，他微微蹙起眉，抬眼见到季小清，他刚想问，一群人一下子扑倒了自己。
“放开我！”季华山本能地吼道，在非洲草原生活了二十年，他身体素质完全不亚于这些训练有素的打手，寻找到缝隙后他一下子挣脱开跑向季小清，“清清，他们怎么回事？”
突然又被人从后扑倒，他死死地嗑向地面，侧脸沾满尘土。季小清见到了尖叫道：“放开他！”她下意识冲过去，被夏启亮拦住，“你疯了吗？”他在她耳边吼道，“这是我为我们所做的最大争取和牺牲，你不屑一顾吗？他本来就是夏董瑞的亲孙夏名遐，本就应该认祖归宗，他不是你从非洲领养回来的小狮子，你明白了吗？”
季华山还在地上跟人扭打，而季小清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他的亲人，虽然她早已把他当成这个家里的一份子，而他，终究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清清，他们是谁？我不要跟他们走！”季华山朝她喊道，他不停挣扎，又不停被压制，他最后被死死地按在地上，向她的方向伸出手，好像在等着她拉起地上的他。
“你跟他们走吧。”她说出了这句话，手却在不停地颤抖。她不能自私地把华山留在身边，跟着她有什么好的？他该和自己的亲人团聚，如果他真的是夏董瑞的亲孙，他会有锦绣的未来……季小清的脑中嗡嗡作响，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只觉得她不该为了私心留住季华山。
地上的人突然不挣扎了，手无力地靠在尘土上，然后被一群黑衣男子扛起，走向加长林肯车，好像一下子没了生气。
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往前走一步，喊了声：“华山。”
在他被彻底扛进林肯车内前，他听到她的喊声，脑袋微微扬起，散乱的发丝荡在眉眼间。那双黑色的眼睛氤氲着雾气，对视上她的眸，无声地告诉她他的委屈、不甘、伤心、绝望。晶澈的泪滴蜿蜒而下，烙烫在她心头。
那时的季华山还不懂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
季小清怔怔地看着他被塞入加长林肯车中，然后离开她的视野。只觉得心中一片荒凉。
夏启亮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娓娓动听地说道：“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结局，你不必自责什么。我们的人生才要开始。”
“不，已经结束了，我们。”她喃喃地说。
“什么？”他的手下意识收紧，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夏启亮，”她抬头看着他，连名带姓喊他，眼神坚毅决绝，“我喜欢过你的。不过，你令他哭了，所以我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