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闻莺是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已读大三了，正着手准备资料写毕业论文。暑假里，她来到一个边远的山区作社会调查。
这天，她在一个小集镇，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哀哀的叫卖声：“卖——亡——灵咯！卖——亡——灵咯！便宜贱卖咯！”声音带着长长的拖腔，尖锐刺耳，直往人的心尖尖上扎去。柳闯莺感到奇怪，只听说有为死去的人喊魂的，从没听说过有叫卖死人亡灵的，这叫卖声的后面一定蕴含着一段怪异离奇的故事。她好奇地循声一望，见前面不远处围着一堆人，叫卖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柳闻莺走近一看，人群中围着的是母女俩，她们的身前立着一个灵牌，相框里摆放着一张男人的照片。母亲其实很年轻，不到30岁；女儿也就五六岁的光景。母亲拖声卖气地叫喊着，女儿怯生生地依偎在她的身旁。柳闻莺想向年轻母亲了解事情的真相，可一见周围围着那么多人，想来这事一定有不便告人的隐秘，也就没有开口。人群中却是议论纷纷。有的说，男人死了，女人活得艰难，也不能把死去男人的亡灵拿来卖钱呀！有的说，男人死了，你要改嫁，你嫁人得了，怎么能作践死去的男人呢？人群中有人摇头，有人叹气，有人表示不可理喻。
等人们逐渐散去后，柳闻莺靠了上去：“大嫂，我是一个外地来的大学生，也是一个青年志愿者。请问，我能为你提供什么帮助吗？”
年轻母亲只是“谢谢，谢谢”地道个不停，却称“此事你帮不了忙”。后来在柳闻莺的再三讯问下，年轻母亲看女学生这么热心，也没什么恶意，这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她叫王秀英，住在靠山村，6年前嫁给了同村的开小四轮货车的李大为。小两口婚后也还算恩爱，一年后生下了女儿巧巧。李大为重男轻女的思想十分严重，自从女儿降生后，就不拿好脸色给妻子看，常常变着法子折磨和虐待王秀英。对巧巧更是嫌弃和鄙视，从不拿正眼瞧她一下，女儿要是稍不合他的意，他不是拳打，就是脚踢。女儿一见到父亲就犹如见到阎王爷，吓得浑身筛糠地四处躲藏。要是母女俩在家里时，女儿调皮不听妈妈的话，只要妈妈说一声“爸爸来了”，女儿就一下被镇住变得乖巧了。
王秀英母女俩就在这无休无止的折磨和歧视中艰难地过着日子。后来，丈夫突然遭遇的一场车祸改变了母女俩的命运。丈夫遇车祸去了，家中没有了经济来源，丈夫的打骂声倒是没有了，生活却没有因此而变得宁静。为什么呢？巧巧不知从村里哪些老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说是人死了，他的灵魂还会回来做他生前没做完的事。巧巧本来就十分惧怕他的爸爸，现在听说他爸爸的鬼魂要回来作怪，吓得成天魂不守舍的，白天吃不下饭，晚上连觉也睡不安稳，小小的年纪心中就搁了事。眼看着孩子的身体和精神一天比一天差，王秀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后来，村里的人给王秀英出了一个主意，叫她到集上去把丈夫的亡灵卖了，丈夫的亡灵才不会回来骚挠家庭，而且要当着女儿的面卖掉，女儿才会相信。于是她母女俩就来到了集上叫卖亡灵，已叫卖几天了，可谁会愿意将别人家的亡灵买回来自己供着呢？
柳闻莺听完这个荒诞的故事，是又好笑又好气，心中却是隐隐作痛，不禁可怜起眼前既愚昧又无知的母女俩了。她说：“大嫂，我能开导开导这位小妹妹吗？”王秀英点了点头。于是，她向巧巧讲到，世界上本没有什么鬼魂，是人们瞎编出来自己吓自己的。她还给巧巧讲了许多科学道理，要巧巧不要相信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巧巧睁大迷惘的双眼，似懂非懂地傻望着，仍然畏畏缩缩地往妈妈怀中贴去。
由于时间太晚了，柳闻莺告别了母女。过了几天，柳闻莺仍牵挂着那对母女，她认为她当时处理问题的方式有点不切合实际。是的，她讲的道理是对的，可是，一个才5岁的孩子哪里能听得懂你这些大道理呀？她幼小心灵中的阴影并没有消去。我是学心理学的，我当时为什么不能变通一下，不必那么与迷信较真，装着煞有其事地买走她父亲的亡灵，让孩子的心安呢？唉，我太拘泥于原则，太不通人性了！她决定要找到这对母女，自己做出必要的让步和精神上的牺牲，为她们除去心中的忧虑。
可是，柳闻莺并不知道这对母女的确切住址，只依稀记得她们家住在什么靠山屯，哪谁知这误记住的靠山屯与母女实际居住的靠山村相距好几十里，她循着人们的指点阴差阳错地来到了靠山屯。一个中年妇女听说她是找一对家中失去了男人的母女，赶忙回答说有这么一家人，并热情地领着她上门找寻。开门的年轻女人一露面，是个不曾见过面的陌生脸孔，她意识到不是她要找的人，欲礼貌地告退，可一眼瞥见了堂屋里桌子上摆放着的照片和牌位，分明是那天那对母女叫卖亡灵时见到的物品，她感到十分惊异，又见主人热情相邀，就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
主客客套地寒暄了一阵后，柳闻莺提出了她的疑问。女主人说：“看你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学生，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家中的秘密，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条件？”“为我保密，特别是在我的女儿面前不能提半句。”柳闻莺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女主人说，她是在出外打工时，被一个男人骗了，与这个男人有了一夜情。后来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怀孕时，人工流产已来不及了，她只得回到家乡悄悄地生下了这个孩子。孩子懂事后，常常问母亲：“我的爸爸在哪里？”她只得编着各种谎话来搪塞孩子，于是孩子时时都盼着能见到梦中的父亲。那天她去集上赶集，见到了叫卖亡灵的母女，于是就灵机一动：我何不买回这个亡灵，向孩子说你的父亲在外面已经死去，咱们好断了这个念想，不再日日夜夜盼望他回来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孩子一见到她“父亲”的遗像和灵位后，虽然哭得很伤心，但打那以后，再也不缠着妈妈要爸爸了，一下像成熟了许多。
柳闻莺心中不由一震：又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女孩，又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家庭！但这个男人的亡灵的一买一卖，看似愚昧的举动，却使两个家庭都得到安宁，却是柳闻莺所未曾料到的。她的心中一下闪过一道亮光：她的毕业论文，已经确定出一个全新的选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