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斶说齐王①
齐宣王见颜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说②。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③，王前为趋士④。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⑤，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⑥。’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⑦。”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⑧，寡人自取病耳⑨。愿请受为弟子。且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⑩，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
颜斶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净贞正以自虞。”则再拜而辞去。
君子曰：“斶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
【注释】①这篇文章选自《战国策·齐策》。颜斶（chù），齐国的隐士。本文通过颜斶劝说齐宣王重用有德有才的士人，反映了他的“轻君贵士”的思想。②不说（yuè）：不高兴。③慕势：仰慕有权势的贵族。④趋士：接近有道德有才能的人。⑤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有敢到柳下季的坟地五十步远的地方打柴的人。柳下季，鲁国人，他姓展名禽，字季。封地在柳下，吃用都靠这个地方供给，所以也叫柳下惠。“惠”是他的谥（侍）号。垄，坟墓。⑥镒（yì）：二十两为一镒。⑦曾：竟，还。⑧焉：疑问代词，当“哪里”或“怎样”讲。⑨自取病耳：自讨没趣啊。⑩太牢：古代祭祀时猪、羊、牛三牲全备叫“太牢”。丽都：华美的衣服。璞：未加工的玉块。非不尊遂：并非不尊贵。遂，显达。虞（yú）：同“娱”。知：同“智”。真：本原。璞：引申为本来面目。
【译文】齐宣王召见颜斶，说：“颜斶到我跟前来。”
颜斶也说：“大王到我跟前来。”齐宣王不高兴了。左右的人说：“宣王是国君，颜斶是臣子，宣王说颜斶到我跟前来，颜斶也说大王到我跟前来，这样可以吗？”颜斶回答说：“我到大王跟前来，是贪慕权势，大王到我跟前来，是接近有道德有才能的人。与其让颜斶羡慕权势，不如让大王接近士人。”齐宣王非常气愤地变了脸色，说：“国王高贵呢，还是士人高贵？”颜斶说：“士人高贵，国王不高贵！”宣王说：“这样说有根据吗？”颜斶说：“有。过去秦国进攻齐国的时候，秦王下一道命令：‘有谁敢去柳下季坟墓五十步以内打柴的，判死罪不赦免！’又下一道命令：‘有能够得齐王头的人，封他做万户侯，赏赐金子二万两。’由此看来，活着的国王的头竟不如死了的士人的坟墓。”宣王说：“唉，君子怎么可侮辱呢！这是我自讨没趣。请求您接受我做弟子。并且颜先生如果和我交往的话，吃的一定给牛、羊、猪肉，出去的时候一定给车坐，妻子和子女一定给穿华丽的衣服。”
颜斶毅然拒绝说：“原始的玉块出在山里，经过匠人的加工，将玉取出，并非不宝贵，然而它本来的面貌已经失去了。士人虽然生在穷乡僻壤，经过国君的提拔录用，就得到禄位；并非不尊贵，然而形体和精神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颜斶希望得到你的同意让我回到故乡去，我可以晚一点吃饭，虽然没有好吃的东西，可是因为肚子饿了，吃起来滋味就香了，就算作吃肉了。安闲的散步，就当做乘车了，不做官就不容易获罪，也就算作富贵了。远避尘嚣不受外物的干扰；保持纯正的节操，自取快乐。”于是拜谢而去。
有道德有修养的人说：“颜斶是一个非常明智的人，他要保持他本来的面目，这样就终身不会受到侮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