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①，报鄩李也②，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③，保于会稽④。
使大夫种因吴太宰嚭以行成⑤。吴子将许之。
伍员曰⑥：“不可。臣闻之：‘树德莫如滋⑦，去疾莫如尽⑧。’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鄩⑨，灭夏后相⑩。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豷。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今吴不如过，而越大于少康。或将丰之，不亦难乎？勾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仇，后虽悔之，不可食已。姬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蛮夷，而长寇仇，以是求伯，必不行矣。”
弗听。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
【注释】①夫差（chai）败越于夫椒（交）：吴王夫差在夫椒打败了越国。夫椒，山名，在江苏省苏州市南太湖中，今名西洞庭山。②报槜（zuì）李也：报了槜李之战的仇。槜李之战发生在鲁定公14年。吴王阖闾攻打越国，越王勾践在槜李发兵抵抗，大败吴军。吴王阖闾伤足而死。夫差继位以后，时刻不忘为父报仇。槜李，地名，在浙江省嘉兴西南。③越子以甲楯（dùn）五千：越子，指越王勾践。楯，同“盾”，武器名。甲楯，指全付武装的士兵。④保于会（guì）稽：保，退守，守住。会稽，在浙江省治山县东南。⑤使大夫种因吴太宰嚭（pǐ）以行成：派大夫种通过吴国太宰嚭求和。种，文种，越国大夫。太宰，官名。行成，求和。⑥伍员：即伍子胥。⑦树德莫如滋：树立高尚的品德越多越好。树，树立。滋，增益，加多。⑧去疾莫如尽：去掉毛病越彻底越好。疾，毛病。⑨昔有过浇（ào）杀斟灌以伐斟鄩（xún）：古时候有过的浇灭掉斟灌，又攻打斟鄩。有过，古国名，在山东掖县城北。浇，国君名。斟灌，斟鄩，都是古国名。均在山东省。⑩夏后相：夏后，夏朝的王。相，人名，相传是夏禹的曾孙。后缗（mǐn）方娠（shēn）：缗，相的妻子。方娠，正在怀孕。自窦（dòu）：从墙洞里。窦，孔穴。这里指墙洞。有仍：古国名，是缗的娘家，也在山东省。为仍牧正：做了有仍的管畜牧的官。牧正，管畜牧的官。惎（jì）浇能戒之：特别憎恨浇，能够注意防备他。惎，憎恨。戒，防备。浇使椒求之：浇派椒捕捉少康。椒，浇的臣。逃奔有虞：这句话的主语是少康。有虞，古国名。庖正：管理饮食的官。除：免除。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虞的国君思在这时把他的两个女儿嫁给了少康。思，虞国君名。姚，虞姓。二姚，即虞思的两个女儿。而邑诸纶（lún）：邑，分给土地。诸，之于。纶，地名，在河南省虞城县东南。一成：十方里。一旅：五百人。兆其谋：开始他的计划。兆，开始。谋，计划。以收夏众：来收集夏朝的遗民。抚：安定。使女艾谍浇，使季杼（zhù）诱豷（yì）：（少康）派臣子女艾去侦察浇的行动，派儿子季杼去诱骗浇的弟弟豷。戈：豷统治的国家。复禹之绩：复兴了夏禹的业绩。禹，夏朝的第一个王。祀夏配天：祭祀夏朝的祖先，配享天帝。不失旧物：不失掉原有的天下。指继承原来的统治。或将丰之：如果要壮大起来。或，若，倘若。勾践能亲而务施：勾践能够爱人民并注意施行恩惠。 施不失人：施行恩惠就可以不失民心。亲不弃劳：爱人民就可以不抹杀别人的功劳。与我同壤：（越国）和我国国土相连。世为仇雠（chóu）：世世代代成为仇敌。雠，仇敌。于是乎克而弗取：现在战胜了（它）却不消灭（它）。违天而长（zhǎng）寇仇：违背天意，帮助敌人。食已：消除。食，消。已，止。姬之衰：吴国的衰败。吴国为姬姓。日可俟（sì）也：为期不远了。俟，等待。介在蛮夷：立国在蛮夷之间。以是求伯：用这样的办法完成霸业。伯，同“霸”。生聚：养育人民，聚积物资。教训：教育训练。吴其为沼乎：吴国恐怕变成荒凉的池沼了。
【译文】吴王夫差在夫椒打败越国，报了鄩李之战的仇恨，趁势攻入了越国。越王勾践带着全副武装的五千名战士，退守会稽。又派大夫文种通过吴国太宰嚭求和。吴王夫差打算同意了。
伍员说：“不能答应。我听说：‘树立高尚的品德越多越好，去掉毛病越彻底越好。’古时有过的国君浇灭掉了斟灌国，又攻破了斟国，并杀死了夏后相。相的妻子缗正在怀孕，从墙洞里逃出，回到娘家有仍国。生下了儿子少康。（少康长大以后，）做了有仍国管畜牧的官。他特别憎恨浇，并能注意防备他。浇派臣子椒捕捉少康，（少康）逃到虞国，做了虞国管理饮食的官，免除了这次祸患。有虞的国君思就把他的两个女儿嫁给了少康，并把纶分给他做为领地。（于是）他有了十里方圆的地盘，五百兵力。他布施恩德并开始了他的计划，收集夏朝的遗民，分派官职给他们。（同时，）派遣臣子女艾去侦察浇的行动，派儿子季杼去诱骗浇的弟弟豷。于是灭掉了浇的有过国和豷的戈国，复兴了夏禹王的业绩，祭祀夏朝的祖宗，配享天帝，不失原有的天下。现在，吴国不像有过国那么强，而越国却比少康强大。如果（越国）强大起来，（我们）不也是很难对付的吗？勾践爱护人民并注意施行恩惠，施恩就可以不失民心，爱护人民当然就不会抹杀人家的功劳。越国和我国接壤，而且世代是仇敌。现在（我们）战胜了它却不（把它）灭掉，反而要保存它。（这是）违背天意而帮助敌人，将来即使懊悔，也来不及了。
吴国的衰败，指日可待了。（吴国）立国在蛮夷之间，却帮助敌人，用这种办法来完成霸业，是必然办不到的。”
（吴王夫差）没有听信（伍员的话）。伍员退出来对别人说：“越国用十年的时间养育人民，聚积物资，再用十年的时间进行教育和训练，二十年以后，吴国恐怕变成荒凉的沼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