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鱼论战①
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②。大司马固谏曰③：“天之弃商久矣④，君将兴之⑤，弗可赦也已⑥。”弗听。及楚人战于泓⑦。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⑧。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⑨，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⑩。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耇，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镵可也。”
【注释】①选自《左传》僖公二十二年。春秋时期，宋襄公以仁义来笼络诸侯，继齐桓公之后，企图称霸。宋襄公十三年（公元前638年）伐郑，与楚兵战于泓水。大司马子鱼再三劝谏，要不失战机，打击敌人。可是宋襄公固执地一定要等待楚兵过河列阵后再战，结果大败受伤。次年伤重去世。称霸成为泡影，被后人做为笑料。②宋公：宋襄公。③大司马：官名。掌握政务及军事重权的高官。④弃商：商国早巳灭亡，所以说被天所弃。宋国君主是商君后代，弃商就是弃宋。⑤兴之：商君后代兴起，指宋国兴盛。⑥弗可赦也已：不能得到苍天的饶恕啊。“已”同“矣”。“也已”是加强肯定的语气词。子鱼说这话的意思是宋弱楚强，要想战胜楚国，当前是不可能的。⑦及：与。泓：水名。故道在今河南柘城北。⑧未既济：没有完全渡过河来。既，尽。济，渡河。⑨及其：趁着他。⑩又以告：又一次把以前的话告诉宋襄公。既陈：全部摆好阵势。陈，同“阵”。股：大腿。门官：侍卫。在国内时把守宫门，行军时在左右保卫君主。咎（jiù）：指责，归罪。重（chóng）伤：又一次伤害。重，再。二毛：长有黑白两色头发的人。泛指年纪稍大的人。为军：治理军队，带兵打仗。不以阻隘：不在对方危险时攻击。阻，逼迫。隘，危险之地。亡国之余：亡国者的后代。宋是商纣的后代，所以襄公这样说。这句话有自谦的意味。不鼓：不击鼓攻打。不成列：没有摆好阵势。勍（qíng）敌：强敌。勍，强劲。隘而不列：受阻于险要之地而未成阵。虽及胡耇（gǒu）：即使碰到很老的人。胡耇，高寿的人。何有：有什么理由。明耻教战：旧时，人们认为申明军法，严惩怯懦退缩，使士兵知道什么是耻辱，作战时便能奋勇向前，杀敌致胜。爱：不忍。则如：何如，不如。服：屈服。金鼓：古代打仗时，击鼓则进，鸣锣则退。金，锣。镵（chán）：不齐的样子。
【译文】楚国攻打宋国，借此来救郑国。宋襄公将要和楚国开战，大司马子鱼竭力劝阻说：“苍天嫌弃商君的后代已有很多年了，如今你想使商君的后代重新兴旺，那是不会得到苍天饶恕的。”宋襄公不听子鱼的劝告，就和楚国军队在泓水开战。宋国军队已经全部摆好阵势，可是楚国军队还没有渡过泓水。这时子鱼说：“他们人多，我们人少，趁着他们还没有渡完的时候，请您下令攻打他们。”
宋襄公说：“不能这样办。”楚军已经全部过了河，还没有来得及摆好阵势，子鱼又一次劝告宋襄公下令攻打。宋襄公说；“不能这样办。”等楚军全都摆好了阵势，宋军才去攻打他们，宋军大败。宋襄公伤了大腿，保卫他的官吏，全部被楚军杀死。宋国人全都怪罪宋襄公。宋襄公说，君子不打已经受伤的人，也不捉拿年岁大的人。古时人带兵打仗，决不肯在对方处境危险的时候去打击他们啊！我虽是亡国的商君后代，决不击鼓攻打还没有摆好阵势的人。”子鱼说：“您还不了解怎样带兵打仗。强悍的敌人，处在危险的地方，还没有摆好阵势的时候，正是苍天帮助我们取胜的时机，乘此时机阻止敌人并且击鼓向敌人冲杀，不也是很好吗？即使如此还怕不能取胜呢！何况眼前的劲敌，全都是我们的仇人，就是碰到年纪很老的人，捉住了也不能放，有什么理由要宽恕年纪大的敌人呢？训练士兵时，要让士兵明白什么是耻辱，作战时才能奋勇向前，获得多杀敌人的战果。敌人受了伤还没死掉，为什么不可以再去杀死他呢？如果不忍再加伤害，就不如原来不伤害他。不忍心捉住那些年纪大的敌人，就不如早点去投降他。行军打仗要靠把握战机，鸣锣击鼓用以激励士气，利用时机，可以攻打处在危险境地的敌人，我方士气高涨，专心战斗的时候，正利于击鼓攻打没有摆好阵势的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