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飞雪，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愁思。云东天凭栏远望，不见云之深处，只有凄苦纠缠的寒意侵入身躯。
好像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冬日，雪花无瑕，鲜血娇艳，他静眼看他人厮杀。他知道那些人的倒下不是白白的牺牲，只要他还活着，他们，就死得其所。
他自幼生长于深宫之中，多少次生死考验，多少次危急关头，是那些信仰跟随他的人，一次又一次将他保全。
如果，他最后不能得到那个位置，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地下那些为他枉死的人。
红袖端着清茶进屋子的时候，就只看见自家王爷在窗前看雪。偶尔一点顽皮的雪花钻进屋子，钻进他的脖颈，划过他清冷的面容。红袖饶是每天面对着自家王爷，却还是被这样的画面失了神，一下看得痴了。
莫名的，红袖不想走过去，她觉得王爷一个人站在哪里就刚好。至于她，就没必要凑过去了。因为，不配。
红袖静静站在门外，神思飘了很远。
她想起小时候的冬天，那时候人们的日子可没有现在这么舒服。她也不过是穷苦农家的孩子，六岁那年的一场大雪，她年幼的弟弟得了风寒，娘亲哭着求父亲给弟弟买一口棺材，却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她躲在桌子下面，哭都哭不出来。
没过多久，家里断了粮。她被父亲牵着手卖到了楼子里。那浓妆艳抹的妈妈看见她的时候眼睛笑开了花，父亲憨厚地陪着笑，全然不是平时与她们母女两说话时那暴怒癫狂的模样。
那时，她站在父亲身后，打量着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心里还在惦记着家里的娘亲。她和父亲都离开了家，娘亲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害怕？
突然，那妈妈问她叫啥，父亲使劲推了她一把。她想了想，自己原先是没有名字的，父亲和娘亲就只喊她丫头，这样的名字，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她低着头看了看脚尖，大拇指在破旧的鞋子里依稀可见。
父亲卑微地弯了腰，说这孩子以后就拜托妈妈你照顾了。妈妈挥挥手，一个男人就走过来塞给了父亲一小包银子。父亲掂了掂，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妈妈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夸耀她美貌的话。此刻，她也都听不见了。
她死死盯着父亲那终究消失不见的身影，到底是留下一滴泪来。
自此，天下间便少了一个穷苦潦倒的丫头，多了一个长袖善舞的花魁红袖。
“红袖？你怎么站在那儿。”云东天的声音缓缓传来，清冽干净，却带着不为人知的疲倦与落寞。
红袖躬身行礼请罪，这才发觉手里的茶早已凉透。她不安地看了云东天一眼，转身欲要去换，脸却偷偷的红了。
云东天看了一眼红袖，也收起了异样，恢复了往日平静无波的神态。他转身走了几步坐到榻上，拿起一本诗书，轻轻拨亮了身旁的灯光。
红袖在门口回眸望去，竟是有些不忍。
其实红袖是明白刚才王爷的那个眼神的！可是，她没能迈开那一步。也许在她眼里，她始终只是那个卑贱不值一提的小妓子。她也想过去安慰他，或许他也是在等着她的。无奈横在二人之间的是那始终解不开的疙瘩。
他是她的第一位恩客，而且是以一种不太上得了台面的方式相识。她身不由己被人当作棋子来害他身败名裂，他却不计前嫌，为她赎身，巧妙化解危机。从此，她成了他府中的一名普通侍女，偶尔弹弹琴，跳跳舞，聊聊天。
也许是孤单得太久，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心开始失控。爱上了，就像要给他知道自己的爱，甚至还想要更多的占有。
他当日救她时就曾说过，只要她有了喜欢的人，可以依靠，就即刻为她置办一份嫁妆，放她出府。
后来也有不计较她出身的人前来提亲，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嫁给一个陌生人，相夫教子过一辈子，虽然，这样的一辈子很好，可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没答应那人，却来亲口问她意愿。她颤抖着摇头，泪如雨下。他轻声叹息重重敲在她的心上。
至此之后，再也没人来给她提过亲。她还一跃成为了他的贴身侍女，但是两人之间始终恪守着主子和仆人的界限，不敢越雷池半步。
红袖轻手轻脚将重新泡好的茶放在他手边，云东天抬眼，古人说灯下看美人更添风韵，即使知道她没有在刻意诱惑，他却还是忍不住凝望片刻。
她还是多年前那副模样，眼角和额头的细纹，却在告知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美人已迟暮……良人何不归……
自昨日传来四皇子病愈即将返回皇宫参加除夕宴的消息之后，他就一直心绪难平。
府里的幕僚一个两个都开始上言希望他抓住这次机会，留在京都，以成大事。他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谋士，有的为了他妻离子散，有的为了他放弃了高官厚禄，有的为了他忍辱负重，还有的为了他隐姓埋名流亡他乡。
他的母妃还困在那深宫之中，年复一年受尽蹉跎。
争或不争，已经容不得他做选择了。
只希望，下辈子不要再投胎到帝王家了。
他叹息一声，握住红袖的近在咫尺的手。茶盏倾倒，茶水四溅。他用力把她拉入怀中，红袖诧异出声，想要说什么，却被他覆上的唇尽数堵在了嘴里。
长长的亲吻之后，他有些动情。红袖依偎在他怀中，脸上却满是泪珠。他苦笑，哭什么，这又不是她的错，他还在内疚把她也连累进来了呢。
“王爷，你想好了吗？”红袖痛苦地问道，她心里却在不停的挣扎。
云东天把头轻轻靠在红袖的香肩上，围着她身上淡雅的香味，长舒一口气，缓缓道：“傻女人……这不关你的事，也不是的错。现下，你只要想着你马上就会是我的夫人，我的女人，就行了。”
红袖推开他，哭着说：“奴婢不希望王爷去争什么……奴婢知道王爷是无心权势之人……”红袖呜咽着说不出话啦。
云东天清澈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心疼，他轻声安慰着红袖几句，抱起红袖朝床边走去。
江山美人，舍我其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