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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从来就以自己是委员长的心腹爱将而踌躇满志的杜聿明便陡然产生了一种怀才不遇的强烈情绪……孙立人万万没有想到,齐学启这一去,生死搭档,竟成永别……越往前走,尸体越多,姿态各异,惨不忍睹。有的躺着,有的趴着,有的靠着大树坐着,有的蹲着……

英军脱离险境后,兵分两路,迅速脱离了战场。而孙立人的新38师则成为了英军的后卫,保护英国人平平安安地退却。到4月25日,英军已退到了曼德勒和甘高、梦内瓦一带。亚历山大则带着少数幕僚留在梅苗,同史迪威一起指挥中国远征军继续和日本人作战。

日军占领同古后,第15军司令官饭田祥二郎立即将司令部前移至此,部署“瓦城(曼德勒)之战”,希望通过这次部署,肃清缅甸全境的盟军。

4月20日,饭田下令追击:“部署各兵团猛烈果敢地突进,把敌人压向曼德勒附近的伊诺瓦底江集中歼灭!”

曼德勒,又名瓦城,是一座缅甸东南著名的古城,也是缅甸古都。1857年,缅甸最后一个王朝“雍笈牙王朝”在此建都,当时的敏东国王,让这里拥有了近30年的辉煌岁月。敏东国王的皇宫至今仍保存完好,红砖宫墙护城河,104座大小殿宇宏伟壮丽金碧辉煌,甚至可以和中国的故宫媲美。曼德勒的名字来自城内最高的山丘曼德勒山。当年释迦牟尼宣扬佛法时路过此山,指着山下广袤的土地,预言2400年后,这里会出现一座繁华的大城。曼德勒果然不负所望,在敏东国王的统治下,30年的繁荣景象在历史中点缀成不朽的一页。闻名于世的缅甸玉大都在这里集中加工,然后流向世界各地。

曼德勒在军事上的位置也极其重要,它位于缅甸正中央,从古至今,均为兵家必争之地。这座城市与同古一样,正处于缅甸的中轴线上。缅甸唯一的一条贯穿南北的铁路干线,上面像挂着一串葡萄一样,依次由南向北挂着仰光、同古、平满纳、曼德勒、密支那,再往北,那就是中国至缅甸的门户畹町了。

同古、平满纳失守,已成缅甸战时首都的曼德勒便立即成为了抵挡日军向北进犯的又一战略要地。

就在仁安羌大捷之前的4月3日上午,同古失守后,中、美、英三国将领在曼德勒城里的云南会馆大厅里召开军事会议。这个情况被缅甸义勇军的地下人员获悉,他们用电台通知了日军。从同古克永冈机场起飞的60架日军轰炸机悄然降临,没有任何雷达侦察设施的盟军,一直到炸弹落下来四处炸开,才知道日机飞机已经到了头顶上。第一串炸弹炸得满院一片烟火灰尘,第二波轰炸时,云南会馆四处中弹,陷入了火海之中,等到第三波攻击时,会馆全部被夷为了平地。

对曼德勒这座古老而美丽的城市来说,完全是一个悲惨的日子。全城遭到了日机毁灭性的狂轰滥炸。

曼德勒的民居多为木瓦结构,着火即燃,大火烧了两天两夜,全城几乎全被焚毁,炸死1700多平民。伊诺瓦底江边的油库和码头也被炸毁,燃烧的汽油流到伊诺瓦底江里,使宽阔的江面也熊熊燃烧起来,水陆交通,彻底瘫痪。历史悠久的皇宫笼罩在烈火浓烟之中,数日不散,最终变为一片废墟。闻名于世、有“天下最大的书”之称的曼德勒碑林佛塔群也严重被毁。

平民僧人被炸死无数。

退守到曼德勒的英军狼狈不堪,根本无心救助灾民与维持治安,全城呈现无政府状态。“缅甸义勇军”若干小股武装,也趁机向英军与中国远征军发起袭扰,全城一片混乱。

这时,孙立人将军率领新38师从国内沿滇缅公路匆匆赶到,中国官兵们眼中的曼德勒已是满街碎瓦,漫天大火,遍地死尸。孙立人立即下令部队扑灭大火,抢救灾民,并在废墟中清除道路污垢瓦砾,掩埋尸体,控制瘟疫发生。

新38师司令部和师部直属部队,全部驻扎到了受损相对较轻的皇宫里。皇宫建在市区北部一座古老的城郭中央,为贡榜王朝的敏东国王所建。四周高墙环绕,呈正方形,单边长2公里,东南西北均有正门一座,侧门两座,城堡八座。城墙四周有护城河环绕。皇宫内有皇帝上朝召见群臣的大殿,居室,嫔妃居住的一大片后宫,金瓦红墙,都是缅式风格。蓝天白云、古城宫阙和青绿的远山倒映于清清碧水之中,风景极为优美。

4月9日,蒋介石夫妇与罗卓英赶到了曼德勒视察。针对英国人已完全放弃对曼德勒管理的状况,蒋介石立即任命孙立人为曼德勒卫戍司令。

当日,曼德勒全城的断垣残壁上,便贴上了卫戍司令部用中英缅三种文字印制的布告:

“本司令奉命卫戍是问,保此土,安斯民,职责所在,兹特与全城民众共约四事:一、放火者杀无赦,二、杀人越货者杀无赦,三、充当日人间谍侦探者杀无赦,四、造谣惑众扰乱治安者杀无赦。其余僧侣人等生命财产均在本司令保护之列……”

中国将领在外国地方担任军事长政长官发号施令,在近代中国的历史上,这是第一次。

但即使孙立人下了四杀令,蒋介石到达曼德勒的消息仍然被德钦党人侦悉,并立即报告给了日军。日机加紧前来轰炸,但是蒋介石夫妇已经在两个钟头以前转移到了梅苗。

不管是日本人还是远征军,都充分认识到曼德勒在战略上的重要意义,日军汹汹北上,决心一举拿下曼德勒。缅甸盟军统帅部立即接招。

这一次英国人表现得一反常态的积极,亚历山大首先拿出了“曼德勒会战”的方案。其战略要旨是:防御西线,破当面之敌,确保曼德勒。

实际上,英国人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大敌当前,他们希望利用中国远征军的主力来保证英军的安全,因为缅甸的亚历山大和新德里的韦维尔两位总司令都一致坚定地认为,中国人目前对日军展开的一切行动都有利于他们的军队平安地撤往印度,所以他们应该积极主动地创造出让中国远征军和日本军队正面交手的机会,而且要让他们打得越厉害越好。

这一方案要求以曼德勒为依托,集中中国方面第5、第6两个机械化军,英国方面则以3个整师的优势兵力与日军展开一场决战。

自接连丢失同古、平满纳之后,史迪威和罗卓英已经感觉到了肩上担子的沉重,认识到这一仗中国远征军无论如何要打胜,绝对不能再退,再退,就退到中国的南大门畹町了。

一想到有可能退到畹町,所有远征军的各级长官,就连士兵都会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这简直不可想象,当初他们踏出国门时,云南各族人民敲锣打鼓,敬酒焚香,盼望他们能打胜仗,能为国争光,他们也大都口出豪言壮语,这次如果真是大败而归,退回畹町,还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乡亲?

中国远征军士气高昂,求战心切。史迪威和罗卓英也积极地支持亚历山大的作战方案。

只有杜聿明反对亚历山大的方案。他认为“防御西线”,骨子里是企图以牺牲中国远征军来保全英国人的安全。他认为:既已放弃有准备的“平满纳会战”,那就必须集中兵力保全腊戍的两大门户——棠吉和梅苗,不应再作无准备的“曼德勒会战”。

但是,他的意见被比他权力更大的史迪威和罗卓英一致否定了。

史迪威和罗卓英此时对亚历山大深信不疑,仍在调兵遣将,积极谋划部署“曼德勒会战”。

他俩计划将第5军和第6军分布于长达300余公里之平满纳至曼德勒的公路上逐次抵抗日军的进攻。杜聿明认为这样分散兵力,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但他的这一意见同样未被采纳,而且还必须按史、罗二人的命令去执行。

这是入缅以来杜聿明最窝囊、最压抑的一段日子。让他深感不快甚至很是上心的,倒并非眼前这一洋一中两位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顶头上司,而是远在重庆的蒋委员长,因为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过委员长给他的直接指示了。

这年4月2日,罗卓英随委员长同机来到梅苗,出任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命令是委员长亲口宣布的,罗卓英作为中国远征军的总司令,在缅甸有权指挥他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史迪威将军,另一位则是亚历山大勋爵。从那一刻起,从来就以自己是委员长的心腹爱将而踌躇满志的杜聿明便陡然产生了一种怀才不遇的强烈情绪。

罗卓英此后一切唯史迪威马首是瞻。每当杜聿明与史迪威在战略思想上产生分歧发生争论时,罗卓英无一次不是拿出总司令的权威对他施行压服。

4月19日午后,性格倔犟的杜聿明又一次在刚刚转移到瓢背的远征军长官部和比他更倔犟的史迪威发生了争吵。史、罗二人突然变更了兵力部署计划,命令杜聿明立即派戴安澜的第200师开往英国人负责防御的乔克巴当。理由是英国人送来情报,说乔克巴当发现日军3000余人的一支队伍。

杜聿明言之凿凿地说道:“我派出去的摩托化骑兵已经详细地进行了情报搜集,乔克巴当方面不可能有这样大一支日军部队。到底是英国人搞错了,还是他们另有打算,我们要当心!”

史迪威和罗卓英异口同声说:“绝对不可能!英国人的情报不会有误!目前,我们都在真诚合作,英国人没有理由凭空拿假情报戏弄友军!杜将军,不要拖延,赶快执行命令,以免贻误战机!”

杜聿明却死活不依:“不行!我坚决反对!两位请仔细想想,即使有敌情,照目前的形势看,也该由英国人自己对付,让中国军队置棠吉之危急而不顾,长途奔波500公里前去替他们解危,实在不妥!”

史迪威不由血冲脑门,但还是尽力克制住,罗卓英则占着自己的身份,厉声训斥杜聿明抗命不尊,双方的声音越来越高。

杜聿明咬着牙,口气很冲地警告罗卓英说:“如果你们坚持出此下策,造成不测后果,我不能负这个责任!”

罗卓英遇上这么个胆敢犯上的刺儿头,一时间气得脸红筋涨。参谋长杨业孔怕二人闹僵,赶紧帮腔出面转圜,婉劝杜聿明遵命行事。

史迪威怎能容忍杜聿明如此气焰嚣张,固执己见,愤怒地讥刺道:“中国军队吃了饭难道不应该打仗吗?”

杜聿明此时也顾不得中国远征军的后勤物资均由美国人提供的事实,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们吃的是中国饭,不是英国饭,我们没有责任去为英国人卖命!”

双方恶语相讥一番后,杜聿明情绪冲动地向史、罗二人嚷道:“即使乔克巴当发现敌人,新38师离他们更近,孙立人已经救过英国人一次,那就再让他辛苦一趟,英国人要跑,有他掩护已可安全无虞。我们应该顾全大局,不要前门拒狼,后门进虎,最终一败涂地!”

这后一句话,显然是愤激中的失口之言。

罗卓英这下抓住了他的辫子,一拍桌子:“杜聿明,你给我说清楚,日本人是狼,那谁是虎?是谁致使你一败涂地?”

杜聿明自知失言,这样的话极易引起国际麻烦,硬着脖子说:“这是句气话,我郑重收回。”

军人之间,吵归吵,结论还得由权力来作出决夺。最后,余怒未息的杜聿明还得忍辱负重,执行命令。但他同时又声明:“如再侦察乔克巴当果无敌情,我仍不能派200师去。”

随后,他即电话命令此时正在梅克提拉的第5军军部的戴安澜,让他先派1团人火速前往乔克巴当,其余部队的调动等他从瓢背赶回去后再决定行动。

史、罗二人再次领教了一番杜聿明桀骜不驯的脾气——要他派一个师,即便经过如此激烈的争吵,他也只坚持派1个团。

第二天傍晚,杜聿明从专门派去乔克巴当一带侦察的摩托化骑兵口中获知,英国人提供给史迪威和罗卓英的情报纯属子虚乌有,只有大批零零散散的英军在新38师官兵的掩护之下狼狈溃退。

英国出此下策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为了替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和安全。杜聿明立即再次赶往瓢背长官部,向罗卓英报告,要求他收回命令,让派往乔克巴当的一个团马上赶回来。不料等他到了瓢背方知罗卓英已先到梅苗参谋团去了。罗走时特地交代他的参谋长杨业孔对杜聿明说:“乔克巴当日军只有3000来人,必须先将其击破,否则以抗命论处。”

杜聿明闻知大怒,飞车急驰梅苗,决心越过罗卓英,直接向林蔚陈述意见。

此时已是午夜12点左右,夜黑如漆,杜聿明正好在半道上与从八英里之外的梅苗赶回的罗卓英辟面相遇。

杜聿明立即下车,对罗卓英谈了真实的情报,罗卓英大感惊诧,表情十分尴尬,说:“你不必到参谋团去了,现在就照你的意见办,200师不去乔克巴当,改调棠吉好了。”随后苦笑了一下,说,“你这情报来迟了一步,我中午时已经直接给戴安澜打了电话,命令他马上带领200师前往乔克巴当,现在不知道开到哪里了。”

“好个罗胖子,竟然连招呼也不给打一个,就把我的200师弄走了!”

杜聿明感到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眼睛一鼓,差一点就大骂起来,话到嘴边,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冷笑一声说道:“尤青(罗卓英字)兄,你也是个带兵之人,知道官高一级压死人,你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有这个权力,用不着给我打这个招呼。嗯嗯,只可叹你一个电话,我的200师就得在这500公里的道上来回奔波,让官兵疲于奔命不说,浪费了整整3天时间,要是延误了战机,你可不能把责任往我头上推。”

罗卓英自知此事做得不妥,也有些不好意思,殷勤掏出烟来,给了杜聿明一支,还用打火机替他点上火,然后把杜聿明拉上了他的轿车,让他同车返回瓢背。

杜聿明此时只想着赶快把200师调回来,也无心再和他理论,罗卓英既然知错,愿意改弦更张,再向林蔚直接陈述也就没有必要,于是与罗卓英同车返回。

路上,罗卓英告诉他一个刚刚得到的情报:“东路罗衣考已经丢了,陈勉吾的暂编55师下落不明,也不知是被日军吃掉了,还是跑散了?眼下,日军正在向棠吉、雷列姆快速前进。”

杜聿明见敌情完全被自己料中,负气道:“为什么昨天我坚持要让戴安澜到棠吉,你现在应该明白我的理由了吧。英国人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乔克巴当算是英国人又给我们上了一课。我认为补救还来得及,马上集结200师和新22师与日军争夺棠吉,棠吉一旦不保,腊戍危在旦夕!”

杜聿明还竭力强调棠吉、梅苗是腊戍、畹町的门户,必须以最大决心保全;如果敌人已经占领,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如尚为远征军控制,则必须顽强阻击,使远征军主力集中于棠吉、梅苗之间,背靠祖国与敌人作持久周旋。

罗卓英听他滔滔不绝地把话说完,汽车已经到了瓢背。罗卓英对杜聿明的意见并不表明态度,只说了一句:“只要你带200师把棠吉牢牢控制在手里,我就有办法准备曼德勒会战。”

杜聿明顿时感到全身冰凉,他知道自己最后的努力彻底失败了。

入缅之初,杜聿明也是积极支持史迪威的作战方案的,在调动兵力,组织协调部署等方面作了大量的工作。但随着战局的发展,出现了不利于中国远征军的迹象,而且日本又从新加坡方向调来了强大的增援部队,英国人没有配合中国军队打一场反击战的意图,最终动摇了杜聿明的决心。加上远在重庆的蒋介石插手对入缅部队的指挥,任何行动都必须经过他的准许才能进行。杜聿明作为中国人他也不愿意在英国人都不积极的情况下,用牺牲自己的军队为代价去为英国人夺回仰光,这毕竟是一个中国军官固定的思维方式。

军队就是自己赖以立身的本钱,拼光了本钱,靠什么立身?但是这些顾虑和担心应该说都是可以与史迪威将军进行沟通和交流的,而不应该一方面答应下来,另一方面又拖着不办,或者干脆采取回避的方式来对待一个真心实意帮助中国人打日本的美国将军,甚至将他蒙在鼓里,实际上是将史迪威将军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挂名统帅。

然而“被蒙在鼓里的”史迪威真的相信了蒋介石的允诺,把自己当成了对中国远征军有着实权的指挥官,为了完成“曼德勒会战”,整天四处奔波,时而与英国人拍案争吵,时而和杜聿明恶语相争。

被夹在英中之间的史迪威很快也看清楚了英国人的真实动机。缺乏信任与团结的中英两军之间的关系,大大地削弱了史迪威对胜利的信心。

4月15日晚上,当史迪威得知英国人炸毁仁安羌油田后,立即给美国总统起草了一份紧急报告。悲观地指出:“英国其实早就把缅甸一笔勾销了,他们在印度的驻军足以拯救缅甸,韦维尔竟不向缅甸派一兵一卒;亚历山大也一定得到了伦敦的命令,要他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就撤出缅甸。”

不过,他也同时告诉罗斯福:“中国人也同样不会为了英国人的利益而同日本人拼死作战。”绝望的史迪威得出的最后结论是:“缅甸的全面失败将是不可避免的。”

好像特地为了证实史迪威卓越的预见性,4月20日中午,曼德勒正面防线的英国军队再次在没有通知中国友军的情况下开始撤退,并且为延缓日军追击,还在曼德勒大桥上装上了炸药,准备撤出曼德勒后即将大桥炸毁。

英国人再次背信弃义是因为他们得到了日军第33师团一部已经占领了亲敦江上距瑞堡只有60英里的望濑,对英军退往印度的道路已经构成了直接威胁。英军必须赶在日军到达之前巩固好亲敦江上加列瓦渡口的防守阵地,否则来不及逃出缅甸的军民便成了瓮中之鳖。

英国人这种极端自私的举动,彻底动摇了中国人残存的一点信心。蒋介石闻报后当晚从重庆发来电话,命令将计划改为纵深防御,防卫重点后移至腊戍。

日本将军们将统一的意志由作战地图上粗大的黑色箭头变成指向了敌人的纵深和后方的钢铁洪流,沿着缅甸的公路和铁路势不可当地快速推进。

此后中国远征军所有的抵抗都是被动和无奈的,虽然在各个炮火连天的阵地上也不乏英勇惨烈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但下层官兵的决死抗击对战争的大局而言,已经显得毫无用处。

随着日军发起的猛烈进攻,中国远征军布下的各条战线都相继陷入了混乱之中。

与中国云南接壤的东线,是远征军的补给基地、处于深远后方的腊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中国远征军的军需辎重在腊戍堆积如山。腊戍不仅是重要的军火集散地和中转站,而且是滇缅公路的门户和远征军回国的唯一咽喉要道。蒋委员长唯恐腊戍失守,曾再三指示“确保腊戍”。史迪威、杜聿明异常清楚腊戍对远征军的重要性,所以把腊戍交给了资深将军甘丽初和张轸负责。

然而甘将军却以为他的部队身处后方纵深,日本人怎么也不可能越过中国远征军在曼德勒一带的防线,跑到他的地盘上来,所以兵力配置极其稀薄,将陈勉吾的暂编第55师当做公路警备队以连、营为单位分散配置于茂奇、包拉克、垒固、东枝、黑河等地。与其说防御日军,不如说是制止“缅甸义勇军”和不良之徒抢劫偷盗公路上的运输物资。

日本人甚至比中国指挥官们更加清楚腊戍对他们的重要性。为了夺取腊戍,他们派出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钢铁大军。

第56师团是一支令所有战场上的对手望而生畏的军队,在日军中,第56师团被裕仁天皇誉为“常胜师团”。该师团主要由日本本州造船厂的产业工人组成,所以也叫做“工人师团”。这个师团的官兵都有文化、有技术,还有着钢铁一般的纪律。他们曾在中国战场上对中国人民犯下过一系列滔天罪行,其中最重要的罪行就是制造“九一八”事件和参与“南京大屠杀”。

而为了达成此次战斗任务,这个师团得到日军第15军直属的重炮、汽车、坦克部队和第5航空师团的加强,集中了400多辆大卡车和1000桶汽油,以50辆坦克和装甲车作开路先锋直插腊戍,为了完成这次远途奔袭,还特地给步兵们配备了自行车,实际战斗效能已经超过两个日军师团。除此之外,还有一支500人的缅甸义勇军为日军担任向导和翻译。

日军第56师团在腊戍的行动完全是一次奇袭:这一支庞大的队伍居然在没有任何后勤保障的情况下,穿插泰缅边境,孤军突入,进行纵深1500公里的长途大奔袭,沿途还要闯过十几座敌人重兵设防的城镇关口。

两万余人的队伍加上数百辆坦克、装甲、汽车、炮车,在敌后衔枚急进长驱上千公里,竟然将对手蒙了个云山雾罩。

而与之相反的是,重庆军委会军令部对于缅甸日军的判断,却出现了重大错误。他们认为沿着滇缅公路孤军深入的日军,只是敌人为了实行追击任务而临时编成的一个快速部队,最多不过两三千人,孤军深入,不能持久。

实际上,突破东线侧翼向中国远征军后方突进的是得到大力加强的第56师团,人数达到了两万多人。56师团早在3月24日开始在仰光登陆,并于3月28日投入同古方面作战,由于日军保密措施做得成功,中国最高统帅部直至5月28日才弄清楚。

这一天,第88师的264团在龙松公路上击毙了一个日军大队长,在其图囊中获得日军第56师团的一份作战计划和一张地图,才得知日军第56师团早已在缅甸与中国远征军作战,林蔚得到这份文件后,立即电告军令部,蒋介石随即在31日下令停止攻击,将主力部队撤回。

至此,中国统帅部方知造成东线崩溃的是日军1个加强师团,而绝非两三千人的骚扰部队。

中国统帅部与中国远征军指挥官怎么会做出东线日军只是两三千人的骚扰性部队的判断呢?原来远征军作战的敌情依据最初主要就是从皮尤河前哨战中缴获一被击毙的日军联络官文件中得知是日军的第55师团,第33师团和中国军队,以及西路普罗美方面的英军接仗对阵,第18师团主力尚未跟进。

第5军军长杜聿明以为与中国3个军对抗的最多不过第55、第33两个日本师团。第5军要对付的只是1个日本师团,于是他决定在同古放手大打。

但出乎意料的是,日军第56师团在中英盟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于3月28日就迅速加入同古方向作战,日军第18师团于3月29日也加入同古方面战斗,杜聿明的第5军3个师实际上已稀里糊涂地同日军3个师团在交战,错把3个日本师团当1个师团来打,戴安澜的第200师即便个个都神勇得像天兵天将,也差点被围歼,接着新编第22师、第96师轮番上场,也仍然被打得节节败退。

显然,中国统帅部对日军兵力稀里糊涂造成了中国远征军的大溃败。

渡边正夫率第56师团穿插成功后,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体重骤减25斤。师团长如此,其余两万余名官兵可想而知。这种惊人的忍耐力不得不让人叹服。

日本陆军是全世界公认的最强悍的队伍。日本人在空中也许战不过苏联,在海上也许打不过美国,但是,他们的陆军在亚洲大陆横行无阻,所向披靡。日本兵都有一双钢铁一样坚实的脚板,别看他们双腿又短又粗,却是威力无比。他们凭着一双铁脚板,踏过中国东三省,踏过卢沟,踏过上海、南京,踏过中国半壁河山。然后,踏过越南、踏过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整个亚洲大陆都在日军的铁蹄下颤抖。现在,日军一跺脚,缅北也要地动山摇了。

现在渡边师团长专心志意催动部下,沿着滇缅公路,迈开双腿,大步前进。

沿途路面有中国军队设置的路障,路边丛林中遗弃着大批中国军队扔下的军需物资和堆积如山的汽油桶,渡边将军看也不看。日本步兵斜背着枪支,刺刀上挑着钢盔,一路上嘻嘻哈哈,如入无人之境,好像他们不是去攻城掠地,而是野营一般,将缅北的土地敲得“咚咚”作响,轻易到手的胜利果实让日军官兵欣喜若狂。

唯一令日军痛苦的是军鞋供应不足,昼夜强行军,又是在山地丛林,军鞋磨损得特别快,一双胶鞋顶多只能穿两天。即使是蹄子也得给钉掌啊,何况那是肉长的脚板。加上缅甸的夏天赤日炎炎,大地冒烟,连当地土人也不敢赤脚走路。

日军官兵叫苦不迭。有的脚板烫起了大水泡,有的脚后跟蹭掉了一层皮。鞋子破了,只好用麻袋片把脚板包扎起来,有的把裤管撕下一截,裹着脚走路。还有的干脆把军帽套到脚板上。有些地段,日军从柏油路面开过,身后留下一行行斑驳的血痕。

部署作战任务,长官问部下需要什么,回答是军鞋;每场战斗结束,论功行赏,最高奖赏也是军鞋;打扫战场,缴获战利品,日本兵拼命争抢的还是军鞋。一封封十万火急的电报到日军司令部:“军鞋”,“尽快补充军鞋”。

第33师团樱井省三师团长甚至叫苦说:“若不及时补充军鞋,本部战斗行动将被迫推迟一周。”

在仰光后方基地,日军将满载的弹药从汽车上卸下来,装上军鞋军袜,紧急向前线输送;在曼谷机场,日军运输机奉命向缅甸前线紧急空投军鞋。

征服缅甸,日军好像已经不再需要枪支弹药、战车和大炮,只要有鞋子和袜子就行了。

降临到中国远征军头上的一场惨剧,却偏偏以喜剧的方式拉开了帷幕。

1942年4月28日,中国远征军第66军新29师炮兵营长赵振全骑自行车到南泡山谷的阵地巡视。

吃过午饭后返回营部,途经一片丛林,赵营长将自行车靠在路边,然后钻进树丛中大便。大约蹲了一袋烟工夫,突然听见远远有车辆行进之声伴以钢铁履带沉重的碾压。赵振全吃了一惊,急忙探出头来张望。只见公路上尘土飞扬,一队坦克和汽车摆出战斗队行急速朝腊戍驶来。

赵振全感觉不大对劲,连忙取出望远镜,一看清汽车上飘扬的膏药旗,三魂吓掉了两魄,一待回过神来,扭头便逃之夭夭。

当渡边师团长率领铁骑向着腊戍千里跃进时,史迪威也接到了焦急万分的蒋介石发来命令他“死保腊戍”的电报,风风火火赶到了腊戍。

此时,甘丽初尚不知道他手下的暂编55师师长陈勉吾一与日军接触便命令所部放开公路正面逃入山林,导致战略要地罗衣考丢失,东线防御洞开,腊戍已危在旦夕!

49师师长彭璧生也勇敢不到哪里去,带着部队朝日本人放了几枪,见对手来势汹汹,杀气腾腾,也学着陈勉吾的样,争先恐后向着能够多少给他们增添一点可怜的安全感的中缅边境狂奔。全然一副小孩打架的心理,打不赢就往家里跑,只想向父母哭诉求援。

脾气暴躁的史迪威大发雷霆,下令罗卓英立即查办甘丽初,将陈勉吾师长交军事法庭枪毙。结果是,甘军长仅是受到罗卓英一通声色俱厉的申斥,陈师长被责令将功赎罪,率领残兵败将去把丢失的阵地夺回来。

甘丽初的名声算毁在了渡边正夫手中,他率领第6军残部在缅甸东部的毛奇、雷列姆等地和日军打了几仗,最终遭到重创,只得经缅甸的景东撤退到云南的思茅、普洱一带,当初出征时浩浩荡荡三万余人,有幸活着回国的不到一半。

这场战事,恰似一场极其重要的拳击比赛,日本上场的是一位强悍凶暴训练有素的高手,中国方面派出应战的陈勉吾、彭璧生则似弱不禁风的病人,一两个回合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趁还有口气的工夫赶紧来了个脚底板抹油,溜之乎也。

紧跟着上阵招架的张轸,就更成了丧师辱国的典型!

与甘丽初相比,张轸自认为有一万条理由逃跑,因为他的66军无论从名气、装备都远不及甘丽初的第6军,全师主力、唯一一个装备好战斗力强的新38师,刚入缅甸偏偏又被杜聿明慧眼相中,调往平满纳一带作战,脱离了张轸的指挥。留给他的看家本钱就只剩下了刘伯龙的新编28师和马维骧的新编29师,两师装备虽然尚可,刘师系军统特工人员改编,也还能战。然而马维骧的29师全是新兵,未经战阵,岂是日军对手?既然比自己强得多的甘丽初都撒脚丫子跑了,让他这支二流乃至三流部队上去与日本人拼杀,不是硬逼着他们白白送死么?

所以,张轸觉得自己应当逃跑,而且应当跑得越快越好。非但如此,他还决定要带着他这些年发的国难财一起逃跑,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挣来的大笔金银珠宝要白白丢给日本人,岂不可惜?

张轸手下统领3个师,分别是刘伯龙的军统别动队改编的新编第28师,陈刚的第19补充兵训练处改编的新编第29师(后改马维骧任师长),以及孙立人的税警团改编的新第38师,三师各有各的特点:税警团是宋子文的私家军,武器十分精良,军官素质也极为出色,参加过淞沪、南京战役,实堪全军的金字招牌。刘伯龙的别动队由康泽原来的老班子任骨干,全是敢打敢杀的特工人员,人人都有文化,不少人还有敌后作战的经历,战斗力也还差强人意。差了一大头的,就是马维骧的新29师,该师百分之八十以上为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

张轸以军长之尊,率领这3个师3万兵马上阵杀敌,但打仗对他来说却并非当务之急,因为他似乎还有比打仗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做生意。

张轸打仗糊涂,敛财却无人能及。

出征前呆在重庆负责督练新兵3年,这个差事原本就是个人人羡慕的肥缺,张轸自然不会浪掷光阴,让肥水白白从身边流过。他和主管全国兵役工作的程德惠结为了莫逆之交,吃空额喝兵血只能算蝇头小利细水长流,彼此利用自己的老部下老关系,倒腾滇缅路上的美援物资和掸邦生产的鸦片以及闻名于世的缅甸玉那才真正算得上日进斗金财源滚滚的大手笔。

出任第66军军长率部开赴缅甸作战后,他敛财的路子就愈发宽广,因为负责堆满美国援华物资的腊戍防务的正是他的心腹马维骧,这就相当于他们一屁股坐在了一座庞大的金山上。马师长一帮军官马上也就加入进来坐地发财。他们在前线以各种名目大捞美援物资:香烟、罐头、车辆、汽油,白糖、布料,鞋袜、包括制造武器的各种兵工器材,凡能换钱的一概巧立名目五抢六夺——鸦片与玉石生意也比过去做得更加的轰轰烈烈——然后用军车浩浩荡荡通行无阻地运到重庆交给程德惠手下的人,再通过地下渠道轻车熟路地经营捣卖。

带着成箱的金条银票奇珍异宝带兵出征异域,委员长还要求他浴血疆场,舍身卫国,岂不是太强人所难了么?

面对这样的中国军队和闻风而逃的英国军队,日本军队想不打胜仗都不可能。

第56师团搜索联队的联队长平井大佐,率领千余人的本部于4月30日上午9时从头一天刚刚夺占的腊戍出发,向北追击。在短短4天时间里,马不停蹄向前推进了350余里,连下由英国军队戍守的新维、木姐、南坎、八莫4座城池,斩获无数,俘虏上千战俘,而自身伤亡仅17人。

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抵抗几乎是象征性的。

打南坎时,日军的冲锋号刚一吹响,麇集在城内的900英军官兵便打出了白旗。横跨在瑞丽江上的南坎吊桥,虽然英军已提前装好炸药,但英军害怕若炸毁吊桥投降后会遭到日军报复,竟然未敢引爆。平井大佐成功地占领了滇缅公路上这座长100多米的重要桥梁。在八莫,平井支队在飞机装配车间里缴获了6架正在装配的飞机和大量飞机零部件,此外,在英军军需仓库里还储存着20000袋大米8000桶汽油,实在让日本人喜出望外。

英军一败涂地,不降便逃,而败退中的中国军队却展现出了极其悲壮的一面。

张轸、马维骧等长官贪婪腐败到如此地步,他们手下的绝大多数基层官兵却毫不知情。

基层官兵中许多人来自农村,大字不识一撇,并不懂得什么爱国主义的道理,胸中却涌荡着对亲人、故土、祖坟、老屋的炽热感情。靠着从旧戏舞台看《岳母刺字》、《杨家将》、《穆桂英挂帅》之类老戏时所受到的中国古代文化的熏陶,凭着一腔对岳飞、文天祥、一头撞死在李陵碑上的杨老令公、百岁征西的佘太君那样的英雄人物的无限崇拜,还凭着年轻人的血气之勇,以及对日本人的深仇大恨,当日军的铁骑隆隆碾来时,他们清醒地意识到的唯一责任就是应该提着武器挺着胸膛迎着敌人冲上去!

4月27日,刘伯龙师长率1个团在7英里半地区阻击日军,遭到日本人包围,这帮昔日训练有素的军统特务死战不退,阵地被突破时,干脆和日军拼起了刺刀枪托,进行拳击摔跤,战死了一半以上。眼看全团覆没之际,幸好特务军部特务团赶到增援,刘伯龙才得以突围而出。

第二天,突围的残部刚和军部战防炮营会合,日本人又追来了,双方展开了肉搏战,反复争夺阵地,苦战一天,刘伯龙残部死伤惨重,无奈只得扔下大批士兵尸体主动后撤。

就在刘伯龙率领官兵与日军几度血战时,军长张轸丢开部队不管,将大批金银宝玉鸦片装上大卡车,下令烧掉5辆大卡车和两辆装甲车阻塞道路,延缓日本人的铁骑追击,自己则一头钻进装甲车,率先朝着畹町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军长扔下部队率先逃命,官兵顿时不战自溃,争相逃命。

通往畹町的途中,溃兵与携家带崽提箱背篓的华侨犹如决堤之水般没日没夜地奔涌不息,到处可见人挤人,车挤车,马挤马,逃命路上,人喊马嘶车鸣,乱成一团。

5月1日拂晓时分,日军第56师团先遣部队尾随中国逃跑军队,终于进入国门畹町。此时由于军、师、团级干部上行下效,大多利用自己掌控的交通工具,已经逃得不见踪影。

然而在畹町,一些心怀保国壮志的下级军官和士兵看到长官无能,导致部队兵败如山倒,痛心疾首,自发地停留下来阻击敌人。

汇在逃跑大潮中的第66军战防炮营营长蒙乐增猛地将炮车停下,钻出驾驶室登高一呼:“弟兄们,不能再逃了啊!再往前逃一步,就把日本鬼子放进自家堂屋上了!不但我们难逃一死,连我们的父母亲人,祖坟老屋,也都全完了呀!”

生死场上,士兵的从众心理比平日强烈十倍百倍,榜样的力量立竿见影,一个当官的逃跑,便会有一大群士兵蜂拥跟上。反之,只要有一个当官的站出来身先士卒振臂一呼,绝大多数士兵也立即会不顾死活,跟着长官拼命。

听蒙营长如此一喊,士兵们眼泪汪汪大吼:

“营长,跟小日本拼了吧!”

“脑壳掉了碗大个疤,老子早就不想跑呐!”

骑在马上的军部搜索营营长高玉树也悲愤地对手下士兵们吼道:“想想当初我们出国门时老百姓欢送我们的情景吧!就这么逃回去,今后怎么披这张人皮啊?搜索营的弟兄们,留下来和蒙营长他们一起打吧!”

此时的战防炮营和搜索营残存官兵加起来只有324人,他们立即拥下公路,抢占两侧山头,构筑临时工事。日本人一开近,战斗马上展开。

主动留下来阻击日寇的每一个官兵都清楚,这是一场丝毫没有悬念的战斗,战斗的目的不是为了取胜,而是为了要用他们血肉之躯的毁灭,让日本人知道中国军人绝不都是张轸、陈勉吾、马维骧那样的怕死鬼!

中国人的弹药很快便打光了,搜索营用刺刀,战防炮营则只能用石头拳头和牙齿与日本人肉搏。短短1个多小时后,324名官兵全部倒在了中国国门外的红土地上。

负责防守腊戍的马维骧一听日军攻占了腊戍的大门罗衣考、棠吉(东枝),惊慌失措,马上下令官兵们四处放火,将堆积如山的美援物资一把火烧掉。

日军还离得老远,腊戍已经成为一片火海,近10万吨今后得用中国老百姓的血汗钱去偿还的美援物资,被笼罩在了浓烟烈火之中。这场大火一直烧了3天3夜,日军到来以后,也没法扑灭,任其化为灰烬。

更为可恨的是,马维骧还扮演了一个趁火打劫的角色,他把一些贵重值钱的物资装上大卡车,逃到保山后就地出售,将巨额售款装入自己腰包,致使保山一带的黑市盛极一时。

4月29日对中国人来说无足轻重,对日本人却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这一天正是日本天皇的生日。日军抵达腊戍时,中国守军早已逃得不见踪影,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正呼呼作响、汹涌翻腾的火海……

腊戍虽然不大,但是在缅甸作战的棋盘上,却是个棋眼。从仰光上岸的美援物资,除了少量用汽车由仰光直接运往昆明外,大部分先由铁路运至腊戍,再转为汽车运输。腊戍于是成了滇缅路上最大的转运站。

货满为患,车满为患,人满为患。住在新城老城里的当地的老百姓不足一万人,但装卸工就超过了两万。城里最气派的建筑是军需仓库,最主要职业是装卸工,最乱七八糟的处所是供过往汽车司机歇宿的路边旅馆。

开战以后,腊戍更是身价百倍,不仅仅是物资转运站,而且是中国远征军10万人马攻退进出的咽喉要地。

拿下腊戍,等于截断了滇缅甸路,等于围困住了中国远征军,也等于控制了全缅甸。

日本军队送给天皇的这份礼物弥足珍贵!

得知前锋部队已占领腊戍的报告后,渡边师团长下达的第一道命令竟然是扑火。

日军缴获的军火和其他战争物资堆积如山,这些海外华人筹集和美英等国援助亟待运往中国的物资就这样白白地送给了日本人。这些本来是中国人用来打日本人的物资,后来在日本进攻中国和印度的战斗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致使成千上万的中国老百姓和军人倒在了日寇的枪口下。

腊戍一丢,比马谡失街亭的形势更为严峻,集结在曼德勒的中国远征军马上成了断线的风筝,处境岌岌可危。日军不但切断了中国远征军的退路,使中国军队不能在腊戍以南任何地方立足,而且获得了大量的物资给养,形成了更为强大的打击力量。

这次失败是致命性的,中国远征军开始了战略上的总崩溃。

兵败如山倒,大难临头各自飞。

然而,戴安澜仍在缅北的丛林里率领着他的第200师在和敌人缠斗。

人皆能逃,唯有戴安澜不能!

这不仅仅是因为昆仑关、同古两场大血战带给他太多的荣誉使他已经成为了中国军人的象征、战神,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小从中国博大文化中汲取的思想精华,注定使他在面临全军覆没的危急时刻,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即便不能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也必须一息尚存,为保存更多战友的性命和中国军人的荣誉与强敌死战到底!

4月5日蒋介石飞抵梅苗部署作战,又再次单独召见戴安澜,并一同进餐、留宿行辕,对他慰勉有加,甚是倚重。原指望200师在平满纳会战中发挥决定性作用,不料英军背信弃义,不但擅自放弃西线要地阿兰谬、马圭、萨斯瓦,炸毁仁安羌油田,使平满纳右侧背受到了严重威胁,而且逼求史迪威、罗卓英将平满纳会战的唯一预备队新38师调去解救被围的英军,直接导致平满纳会战不得不中途夭折,缅甸战局恶化。更为可恶的是为保自身安全撤退,他们竟谎报军情,害得戴安澜只有不顾至关重要的棠吉,率部前去增援,谁知赶到后,才得知乔克巴当根本没有一个日本人,而棠吉却轻易地被日本夺占。

日军第56师团长驱直入,相继夺取了和榜、棠吉等要地,使腊戍的大门洞开的消息传来后,史迪威、罗卓英十分震惊,当即决定200师回师向东攻夺棠吉。

上了英国人一当的戴安澜途中接到命令后,又劳师再征,三天之中东西两线来回奔袭。

他先派军骑兵团和598团附装甲车连先行出发,占领棠吉西面的要地黑河,掩护师主力集结。他率主力赶到瑞央后立即对集聚在棠吉的日本人展开攻击。

很快,史迪威、罗卓英、杜聿明也亲临瑞央督战。200师官兵士气大振,进展迅速,不久就攻占了西南北三面高地,随后突入市区,和日本人短兵相接,开始了血肉巷战。

激烈的枪炮声喊、杀声混成一片,一刻不停。争夺到夜里11点,终于将棠吉全部克复,击毙日军56师团113联队守敌第二大队入部兼廉少佐以下官兵400多人,切断了日军的后路。

打下棠吉后,史迪威与罗卓英当天凌晨左右回到了瓢背长官部,杜聿明则留下来指挥作战。这对杜聿明而言真是一种解脱。能和戴安澜同在前线,心情与同史迪威、罗卓英一起呆在长官部时要舒畅得多。

戴安澜与杜聿明的私交非比寻常,自抗战以来,他就一直在杜聿明麾下带兵作战,并以出色的战功成为了杜聿明最为倚重的属下将领。他俩不但军事思想相合,性情也很相投。多少年来,两人在一起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役,到后来杜聿明升任第5军军长后,专门把戴安澜要来当他的主力第200师师长。入缅以后,在他与杜聿明的数次推心置腹地交谈中,也深知自己老长官心中的郁闷,战局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很为杜聿明抱屈。

攻下棠吉次日上午,一股增援日军由东面赶到,向棠吉发起了攻击。

杜聿明此时决心已下,务必将当面这股敌人全部肃清,再率200师向雷列姆方向攻击前进,以断向腊戍北犯敌人的后路。

林蔚给他发来一份电报让杜聿明陡添了信心:“腊戍之安危,系于吾兄一身,望不顾一切星夜向敌攻击。”杜聿明即刻给史迪威、罗卓英发去一电,要求速派新22师前来增援,一举将敌歼灭,再向雷列姆进攻。

岂料,就在杜聿明与戴安澜部署兵力准备连夜向日军进行攻击的时候,罗卓英给他连下4道命令,谓:“已攻克之棠吉除留200师向棠吉以东雷列姆攻击外,第5军之军直部队,及新22师、96师均向曼德勒集结,准备会战。”

杜聿明见罗卓英事到如今仍然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压住怒火,一再去电强调棠吉的重要性,必须以第5军全力控制棠吉及以东地区,才能解腊戍之危,可是罗卓英根本不予采纳,反而回电报强硬地勒令杜聿明:“立即返回曼德勒,否则以抗命论处!”

杜聿明迫于军命,不得不从,只得决定赶往曼德勒。

残阳西斜,倦鸟归林。200师向雷列姆一出发,又把刚刚血战夺回的棠吉,拱手让给了日军。

戴安澜把杜聿明送至轿车旁,二人依依不舍。

杜聿明心事重重,十分伤感地对戴安澜说:“战局骤变,前途艰险,你师孤悬敌后,复受命东进击敌,任重而道远,以兄之智勇,当能化险为夷,全师以还,尚望慎之又慎!”

说完这一句话后,杜聿明握了握戴安澜的手,沉重地转身钻进车中,发动汽车,一脸凝重地离开了。

这是两位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亲密战友之间的惜别,谁也想不到,这一别,二人从此便阴阳两隔。

戴安澜站在原地,目送着杜聿明的汽车走了很远很远,从视线中消失,还一直默默地站在那里,直到参谋长周之再来催他回去下达明日行动的命令时,他才蓦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戴安澜接到罗卓英命令“沿向腊戍奔袭之日军进路,自敌背后给以狠狠打击”后,不由深感此行极险,但为了挽救缅甸的危机,他只有倾力一搏了。

200师6200名官兵,开始在掸邦高原的密林中,艰难跋涉,才到达腊戍和景东之间的交通枢纽雷列姆附近,正准备展开攻击,得到林蔚的急电,腊戍已经失守,200师从速退往景东,受甘丽初节制;几乎就在同时,杜聿明的电报也到了,令戴安澜“立即向北突围,到卡萨归建”。

这两道“南辕北辙”的命令,顿时使戴安澜处在了夹缝之中。

论地位,林蔚的军事委员会驻缅参谋团团长职务远在杜聿明之上,他是代表蒋委员长坐镇缅甸发号施令的,戴安澜不能不听林蔚的。可论感情与信任程度,他又毫无疑问地倾向于他的老上司杜聿明。更何况,从他乃至到200师的伙夫,绝对没有一个人愿意到景东接受甘丽初的指挥,人人都渴望着“到卡萨归建”,重返头上有着辉煌光环的第5军。

而此时戴安澜根据侦察员送回的情报,也十分清楚他所面临的处境,往景东走,东边的日军只有1个大队,也就是1个营,以自己的兵力对付绰绰有余,既可绕开,也可打掉。而往北跟在敌56师团屁股后面走,去卡萨与杜聿明会合,必将是一条杀机四伏的漫漫征途。

经过一番艰难的考虑,戴安澜断然决定率已经孤悬于主力之外的部队北上卡萨寻找第5军归建,他带着全师官兵和全部武器装备,穿过原始森林,渡过南渡河,越过曼腊公路和铁道,历尽艰难险阻,在滂沱大雨的深夜中行抵细保到摩谷公路西南侧森林中,正准备越过公路时,埋伏在密林里拥有装甲车的大批日军追击部队突然出其不意地发起了猛攻。

形势危急,戴安澜立即亲率柳树人的599团向敌后迂回迎战。

深夜的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大雨如注,一片墨黑。

眼见599团陷入火网,戴安澜身背方位仪指挥,冲到火力密集处,命令士兵后撤。柳树人担心得在一边急叫:“师座快撤,属下来掩护!”

然而戴安澜非但不退,反下命令:“柳团长,你快带弟兄们撤!我来掩护!”

柳树人情急之下冲上去想拽走戴安澜,没有拽住,师部警卫排和卫士班的战士们也摸黑紧跟上,护卫戴安澜。

日军密集的火网将周围士兵们一一扫倒,柳树人大感不妙,生恐戴安澜有失,沙哑着嗓门大呼:“快把师座拉下去!”自己一跺脚,抢到了前面。

士兵们再也顾不得了,一起上前将戴安澜奋力拉走,伏在暗处的日军听见响动,马上敏锐地调整重机枪,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猛烈扫射。

弹发如雨,子弹透过戴安澜背在面前的方位仪,又穿胸腹而过,一阵剧痛,使他手中的枪哐当掉地。刚靠近戴安澜的柳树人则被击中头部,当场毙命。

三天之后,东京电台宣布:“战无不胜的帝国皇军在缅甸北部森林中全歼中国王牌部队第200师,击毙师长戴安澜,消灭该师官兵5000余人,俘获机械骡马弹药无数。”

然而,戴安澜还活着,200师也未被全歼。

七零八落突围的200师官兵陆续向着中缅边境会合。出国时近万人的威武之师,眼下只剩下2600余人。这支遍体鳞伤的队伍,抬着他们命悬一线的师长,在缅北大森林里兜兜转转,艰难行进。

缅甸的雨季已经来临,连日来日晒雨淋加上缺医少药,戴安澜高烧不退,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伤口迅速在恶化流脓。稍有精神清醒一点他就艰难地低声询问已到何处,间或吩咐把地图拿到跟前,指点部队前进。

也许是已经意识到自己很难坚持回到祖国了。他吩咐叫来200师步兵指挥官兼598团团长郑庭笈,拉着他的手对周围的将士们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我殉国了,你一定……一定要把部队带回国”,支撑着一口气,他又哽咽着感叹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身边将士全都忍不住背过身,一个个偷偷抹泪。

他们来到缅北山区一个叫茅邦(孟关)的小村庄里,卫兵们把戴安澜抬进路边的一座庙里稍事休息,然后去村里找了一点米来熬了一锅稀饭,郑庭笈把士兵熬好的粥盛了一小碗,端到戴安澜身边亲自给他喂食,这时的戴安澜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喂到唇边的稀粥也无法张嘴吞咽!

郑庭笈颓然将粥碗放在一边,这个经历了无数枪林弹雨的真汉子一直以来未曾有过一滴泪,此刻,泪珠竟开始扑簌簌地流。

士兵们见此情形,也都明白戴师长生命垂危,齐齐围在他身边,哀痛和静默笼罩着所有人。

两个小时后,戴安澜再一次睁开了眼睛。郑庭笈赶紧俯身问道:“师长,你看部队往哪里走?”

戴安澜虚弱无比,难以开口,无力地抬起手挥了挥,示意叫来担架旁的随从,替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又扶他坐起来,向北遥望,又怕郑庭笈没有理解,再次示意把地图拿过来,双眼含着期待,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弱地发出沙哑的声音,指着地图,让郑庭笈带着部队从他手指的地方过瑞丽江,回到祖国。

也许知道自己可能是回光返照,已经挺不过去了,他用力示意卫士把他的头抬起来,朝北方——祖国的方向,挣扎着,努力看了最后一眼,溘然闭目……

戴安澜牺牲的消息传回国内,蒋介石立即给郑庭笈发电,命令他无论如何要将戴安澜的遗体抬回中国。

郑庭笈派人扎了一副担架,组织了三十几名战士抬戴安澜。可是缅甸丛林热得像个大蒸笼,一天后遗体便开始腐烂流水,眼看没有办法把师长全尸送回故国,郑庭笈只好下令战士们砍来木头,将遗体火化。

烈火冲腾而起时,士兵们围在四周,挺直身子,向他们敬爱的师长献上最后一个军礼。无数顶军帽摘下来,数百支枪一起举起,对天齐放,山鸣谷应。士兵们痛哭失声,痛心地呼唤:“师长!师长!”

天空下起了迷蒙的细雨,呜咽之声在森林里回响,苍天的眼泪和军人的眼泪交织会聚,浸透了缅甸的河山!

遗体火化后,官兵们又做了一具小棺材,把戴安澜的尸骸装殓进去。

在此后一个月里,200师残部的官兵们始终抬着戴安澜的忠骸,按照戴将军临终指引,在中缅边境的高山峡谷莽莽林海中穿越,忍受着饥饿,躲避沿途日军的追杀,最后终于翻越过高黎贡山,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此时滇西的芒市、龙陵、腾冲都已经落入日本人之手,但也有不少矢志报国的仁人志士宁死不过怒江,留在滇西组织民众自卫队与敌人周旋。

据守在怒江东岸的第11集军总司令宋希濂将军也派出两师精兵渡过怒江,翻越高黎贡山,依靠滇西莽荡的深山密林和广阔的乡村原野与日本人打起了游击战,建立了大大小小的根据地,仍然悬挂着中华民国各级地方政府的牌子。日军占据了城镇,而中国政府却依然控制着广大乡村。

6月17日,第200师残部在尖高山下的一条峡谷处越过国界,踏上了腾冲县境内的神虎关时,受到了隆重欢迎。

状如乞丐的200师残部官兵们走进神虎关场口时,当初曾率民众欢送戴安澜挥戈出征,在畹町九谷桥头恭请戴师长即兴挥毫留下墨宝的张问德老先生,现在以腾冲县长的身份等待戴将军英灵归来。他一身白衣白帽白裤,腰系草绳,脚穿草鞋,手拄白纸裹着的拐杖,早早派人将一口楠木棺材备好,率领父老乡亲、绅商军民,一律臂戴黑纱,沿街而跪,恭迎戴将军魂兮归来。

张老先生远远望见200师的官兵抬着装有戴安澜遗骨的小棺材缓缓行来,即刻疾步迎上,对着小棺材双膝触地,重重地叩了3个响头,待昂起头时,已是血溅额头,老泪纵横,白髯飘拂。

张老先生举眼向天,怆然悲呼:“戴将军呐戴将军,你为国捐躯,老百姓怎么能够忍心让你睡在这样一口小木箱子里啊?这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原是给我自己百年之后预备的,我不要了,我要让你睡得安稳些!”

一时间,万民塞道,哭声骤起,悲泣之声,不绝于耳。

在千万条喉咙发出来的悲哭声中,200师的官兵们将盛着戴师长忠骸的小木箱,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张老先生的这口楠木棺材里。

日军第56师团出其不意突破中国远征军侧翼并席卷了整个后方,恰似一柄利剑,深深地插进了对手的后背,迅速导致缅甸盟军的全面崩溃。

史迪威、罗卓英、杜聿明三人一获悉腊戍、贵街相继失陷,日军快速部队已势如破竹杀入畹町这一石破天惊的噩耗,顿时呆若木鸡。

后路被断,中国远征军10万官兵无疑将命丧异邦!

败局已定,史迪威、罗卓英、杜聿明,谁也无力回天!

谁都不会想到两个多月之前旌旗猎猎,铁马金戈,气吞山河如虎的中国远征军会溃败得如此迅速!如此一塌糊涂!

中国统帅部和远征军长官部对日军第56师团的行动就像是隐藏在云雾里一样,当打击已经重重地落到头上时,他们仍然搞不清楚日本人大规模向腊戍长奔穿插时究竟投入了多少兵力。

其实即使不明敌情,也不一定意味着失败不可避免,因为毕竟还可以借助判断力和经验最大可能地化险为夷。

然而,在战情不明甚至已经误判的情况下,史迪威和罗卓英全然不顾后方受到威胁,制定了集中主力击败当面日军第55师团、第18师团,使深入中国军队后方的日本人行动失去意义的战略,希望日本人自动落入陷阱。这个看似合理的计划事后证明其判断和行动都错了,而且错得一败涂地。

同样是在情况不明的情形下,杜聿明则清醒得多。

东线激战一天便失去联络,他立即觉察到侧翼情况不妙,他很快提出了及早放弃“曼德勒会战”,将主力和作战重心移往东线,坚决阻止日军插入中国远征军的侧后的作战思路,提出战局的自然发展是:中国远征军放开中路,日军第55师团、第18师团从中路长驱直入,切断英军和中国远征军之间的联系,英军退往印度。中国远征军作战重心由中路移到东线,安全退往中缅边境地区,依靠祖国作为后方,固守密支那、八莫、昔卜、棠吉、景栋一线。

杜聿明的方案无疑是万无一失绝对保险的方案,当然还是有代价的,就是放弃了力争主动的进攻态势,不能达成出国作战的主要目标——占领仰光,确保滇缅公路国际交通线安全,且让日军占领大半个缅甸。但是,照这个思路可以形成中国军队和英军分别在东、西两面钳制缅甸中部走廊上日军的僵持局面,这一态势更有利于尔后的反攻。

但是杜聿明无法坚持己见,服从了史、罗的命令——因为他没有得到蒋介石的支持。最高统帅此时连做梦也渴望着一次在国际上有着强烈说服力的胜利,可是杜聿明唯一正确的方案离他所渴盼的胜利恰恰是背道而驰的。

1942年4月25日深夜,200师攻克棠吉当天,徐小冬开车将杜聿明送到了曼德勒南郊的小镇皎施,参加缅甸盟军三方指挥官最后一次联席会议,讨论紧急撤退的方案。

史迪威和他手下的美国参谋们到达时,徐小冬看到出席会议的中国指挥官罗卓英、杨业孔,英国指挥官亚历山大、赫顿,另有参谋军官数十人都已经先于他们赶到了。

会场设在一个开放式竹寮里,徐小冬负责会场的警卫工作,他把卫士们布置下去,自己则坐在竹寮外的环廊上。他知道这个会议决定着所有中国远征军官兵的命运,自然会十分关心。

他注意到中美两国军官们神情凝重,气氛沉闷,而英国的军官们则显得神定气闲,谈笑风生,似乎当前如此严峻的局势与他们关系不大。

的确如此,眼前这位中美英盟军的最高司令官、曾经以导演了敦克尔刻大撤退而闻声于世的亚历山大勋爵在得知日军已千里奔袭腊戍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命令所有尚在缅甸的英军,不顾一切地向着印度迅速撤退。

这一次亚历山大稍显义气一点,没有像在平满纳一样扔下中国朋友就跑。他在两天前的中英联合军事会议上,毕竟把史迪威叫到一边,给他打了一个招呼:“对不起,我们必须撤过伊诺瓦底江,然后尽快撤往印度,否则,我们的军队就完全有可能陷入正在向曼德勒推进的日军突击队的包围。”至于史迪威作何反应,他已经没有必要理会了。因为他在告诉史迪威之前,就已经下令驻曼德勒地区的全部英军西渡伊诺瓦底江向印度撤退。

此时,一架英国飞机正在曼德勒机场等待着他。会议一完,飞机马上起飞。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他就可以坐在韦维尔官邸里铺着雪白桌布的长餐桌边,品尝朗姆酒与鲜美的恒河鱼的味道了。

徐小冬与每一个远征军官兵一样,虽然一日三餐吃的是英国人提供的伙食,车辆用的也是英国人的汽油。但是,英国人在战场上的不够意思而又总是喜欢在中国人面前充老大的做派让他们倍感压抑甚至深恶痛绝!

孙立人将军仁安羌一役总算是给中国人挣了一口气,但事情过后,英国人的优越感依然如故。即便此时此刻大家都落魄成了叫花子,英国人也仍然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作是丐帮头。

徐小冬熟悉中国的历史,他清楚英国人这种顽固的高傲感既是历史的积淀也有着一系列的法律条文为基础的。近百年间,英中两国之间已经交过多少次手,哪一次打到最后不是中国政府向大英帝国低头认罪割地赔款了事!英中之间签订的若干个不平等条约毫无疑问地规定了英国人有充分的权力在中国人面前高人一等。

正因为如此,当史迪威宣布会议开始后,首先发言的亚历山大勋爵才会以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道:“诸位先生,我们在缅甸的仗已经打完了。鉴于目前贵军面临的严重形势,敝国政府正式通知本人并由本人转告诸位:不列颠联合王国准许中国在缅甸的军队及其装备退往印度避难。”

仿佛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到了与会场数步之遥的徐小冬的脸上,中国远征军是应英国人的请求才到缅甸帮英国人打仗的,不料反而被他们的帮助对象当成了难民,落到被英国人收容的地步,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更荒唐的事情吗?刚才还显得有些嘈杂的会场立即变得一片死寂。

而且徐小冬还注意到,不少中国军官的脸色已经变得和自己的一样难看。

史迪威将军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尴尬。他看了看围坐在会议桌边的几位中国将军,面无表情地说道:“情报表明,日军战领腊戍后,我远征军第6军和第66军所属部队有的已经后撤,有的则已溃散,已经彻底丧失了反击战力。现腊戍之日军正向曼德勒方向回窜,准备与我当面之敌对曼德勒形成前后夹击,第5军附新38师若西渡伊诺瓦底江,沿铁路经八莫向密支那转移,也为时太晚。现在对我军来说,战机全失,各路日军的多支先遣队已经超越我军,切断了我军所有撤往中国的通道。远征军各部在日军截击、追击下,已陷入互失联系,各自行动的困境、危境。”说到此,他态度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观点,“技术层面上的问题我可以代表中国远征军和亚历山大将军进一步协商,不过,撤往印度,眼下只能是中国军队唯一可以做出的选择。”

“对不起——”一个听上去有些嘶哑干涩的声音突然响起。

杜聿明将军开口了。虽然他用词文雅,但是徐小冬仍可从他那冷峻得像坚硬的岩石般的表情上感觉到他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杜聿明以同样明确的态度说道,“我中国远征军绝对不能接受亚历山大将军的好意,既然我们是堂堂的中国军队,就只能回到中国去。中国军人有自己的祖国,没有一个士兵愿意到印度去做难民。我相信即使在目前如此严峻的情况下,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我军广大官兵回国的道路。这就是我的态度。”

史迪威的脸像帘子一样拉了下来:“杜将军,形势很清楚,中国军队已经落入敌人的三面包围中。为了尽可能地减少中国远征军的损失,我已经与亚历山大和韦维尔两位将军商量妥当,英国当局同意中国远征军撤往印度,由英国方面提供驻地和给养,美国方面提供装备和训练。我已经拟定了一个计划,并且报呈给了蒋委员长。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在印度训练出一支用美国武器装备起来的,经美国教官训练的,具有中国士兵吃苦耐劳精神的新型中国军队,等到新军练成,我们再一起重新打回缅甸,报仇雪恨。所以,我必须重申,中国远征军眼下唯一的出路只有一条:撤到印度去。”

杜聿明傲岸地盯着他的上司:“史迪威将军,请问,这是你给我下达的命令吗?”

史迪威气得嘴唇直抖:“杜将军,这是连小孩都能看清楚的问题,难道你这位统兵之帅……哦,我明白了,这一定又是你那位校长直接给你下达的指示吧?”

史迪威说对了,就在前来参加这个会议之前,杜聿明收到了蒋介石的一份电报,表示原则上同意史迪威报呈的中国远征军撤往印度训练的计划。杜聿明一见便着了急,他深知自己如果去了印度,与史迪威的过结肯定会使他的日子不好过。于是马上给蒋介石发了一电,称中国军队倘若入印,必将既为印人所不齿,亦为英人所轻侮,表示自己仍坚持率第5军向密支那方向转移,与畹町来犯密支那的日军决一死战,胜可据缅北一隅,败则退守腾冲。蒋介石回电随即到来,同意杜聿明向密支那、片马方向转移回国,决不可再迟滞停顿。

杜聿明手握圣旨,自然是有恃无恐,义正词严地回道:“岂止是校长和我杜聿明的意愿,回到祖国,也是我军广大官兵的强烈要求,因为,祖国在中国军人的心中重如泰山……”

徐小冬心中猛然一震,双眼蓦地发潮。他相信如果换一个场合和时间,杜聿明将军的发言无疑可被当作为一篇激动人心的爱国主义宣言。而且,徐小冬还知道,杜聿明的话也的确有根有据,绝非捏造和夸大。撤回国内的消息传开后,确实也得到了全体将士的拥护。史迪威怎么能武断地说这是他和蒋委员长的意愿呢?

可是徐小冬此时的脑子中一团乱麻,他同样不能容忍亚历山大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但是,他又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事情十分复杂,似乎又并不单单是一个爱不爱自己祖国就可以解释清楚的问题?更何况,爱国者并非千人一面,爱国者同样也还有愚昧与智慧、狂热与冷静之分……

杜聿明祭出爱国主义的旗号,连熟谙中国国情和民族心理的史迪威也无话可说。他即便再喜欢显示权力的威力,也绝对没有勇气去扮演一个阻止中国广大官兵热爱自己祖国的角色。

史迪威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亚历山大勋爵优雅地耸耸肩膀,意思是你们若不领情,那就是你们中国人自己的事了。

罗卓英六神无主地看看史迪威和亚历山大,又看看自己的同胞,对杜聿明说道:“我们都不要先作决定,马上向重庆请示再说。”

杜聿明厉声回答:“我既然敢作出决定就敢负这个责任。主意既定,决不改变,除非你马上撤了我!”然后,戴上军帽,凛然而去。

徐小冬目送着杜聿明将军大步出了竹寮,穿过庭院,向着坝子上的座车走去。可是,自来崇敬中国历朝历代爱国志士的徐小冬却对杜聿明崇敬不起来。虽然“祖国在中国军人的心中重如泰山”这样气壮山河撼人心魄的豪言壮语同样让他心中陡然发烫,他也毫不怀疑如果需要,他和杜军长、和千千万万的远征军广大战友一样,真的愿意为祖国的安危毫不犹豫地去死!

可是,另一些同样重要的问题此时也正在强烈地困惑着他:杜长官在妄自尊大的英国人面前表现出来究竟是真正的爱国主义精神,还是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他是从眼下正在发生的这场战争的全局着眼,还是出自对蒋委员长个人的耿耿忠心?抑或是二者皆而有之。这些问题一串串在他脑海里直冒,但他怎么也想不清楚。

这时候,他看到史迪威将军急步从竹寮里出来,冲他吼道:“马上去追赶杜将军!”

徐小冬知道第5军军部于已前一天从梅提拉克转移到了曼德勒,一跃而起,赶紧奔上院坝,将史迪威的吉普车开了过来。

一路上,徐小冬加大油门往前追赶,但杜聿明的车更快,就这样一直追到了曼德勒。

史迪威看到一辆辆的坦克正从隐蔽地“嘎啦啦”驰出来,在公路上排了一长串。他立即赶到军部,冲着杜聿明大声问道:“你要把坦克开到什么地方去?”

杜聿明回道:“坦克是我们的命根子,我们既然要走,当然要带上坦克,没有了坦克,那么中国也就没有了我们第5军。”

史迪威知道再也不可能说服固执的杜聿明随他前往印度了。也就是这一刻,他暗下决心,今后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宁愿自己单枪匹马地干,也决不能和杜聿明这样的中国军人共事!

回到座车上,徐小冬听到史迪威仍然在愤怒地骂着:“无知的热情需要理智的引导,别有用心的鼓噪必须给予无情的揭露!杜律明这样的民族主义者,不过是一伙伪爱国者!”

4月30日,英国人走了,中国人也走了,美国将军史迪威也不得不和罗卓英带着幕僚和警卫部队走了。当他们穿过空旷无人的曼德勒街道,走过阿瓦大桥时,桥上已经空无一人。一队英国工兵正在准备炸桥。

车队通过大桥后,在一座山坡脚下史迪威叫徐小冬将车停了下来,史迪威将军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上石阶。徐小冬紧紧跟随。然后,他看到史迪威伫立在西岸的山坡上,凝视着远处的曼德勒城和雄伟的阿瓦大桥,犹如一尊石雕,久久不动。

徐小冬知道,要不了多久,一声巨大的轰响便会伴随着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将眼前这座大铁桥拦腰炸成数段,跌入滚滚江水中。而与大桥同时毁掉的,还有史迪威曾经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拟订出的一个个宏伟的战略设想与计划。

让徐小冬最为震撼的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位性格无比坚强的美国将军失态了,两行老泪涌出眼窝,在布满深沟浅壑的脸颊上潸然而下,将军呢喃着:“从头再来……我一定要率领中国人打败这些狗杂种!”

第二天上午,无数面血红的膏药旗飘扬在了曼德勒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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