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约翰·霍恩纳德酿酒厂故址的面前,我觉得它似曾相识。陶瓷酒缸换作了大木桶,大米换作麦芽,我看到的是一个相似的酿酒作坊……
Water, milk, beer,水、牛奶、啤酒,毫无疑问是北美新大陆移民者最早的饮料。孩子们喝牛奶,男人们喝啤酒,小时候看的外国童书和英文课本里,都有这样的插画。可乐之类的灌装饮料都是很晚的发明了。
啤酒和面包是一回事,我是说,后来我从书上看到:啤酒是液体面包。外国人吃面包,喝啤酒,以麦为生,把它做成面包、酿成酒,就是这样的。
巧的是,我小时候住的江南古镇老街上有一家酿酒厂,叫民生酒厂。那家造酒厂宅子歪七拐八的,解放前可能是私人产业吧,住宅跟作坊连为一体的。门前就是水码头,很是开阔,码头空地上堆满了酒缸,就像叠罗汉一样。走过民生酒厂有时候能闻到一种非常浓烈的味道,甜过了头的那种,但它比起造纸厂的气味,比氨水味,让人能接受多了。
小镇上的居民都很喜欢这家酒厂,家家都喝“民生”牌的酒,他们造的是米酒。米酒就是大米酿造的酒,江南人叫甜酒。缝上节日还会多出几个品种,有果酒、汽酒这些。特别是在春节期间,民生酒一定会现身饭桌,小镇人家喜气洋洋的,而我尤爱酒瓶上的商标纸,簇新的,明丽的。
带着童年留下的对民生酒厂的记忆,站在约翰·霍恩纳德酿酒厂故址的面前,我觉得它似曾相识。
陶瓷酒缸换作了大木桶,大米换作麦芽,我看到的是一个相似的酿酒作坊,也闻到同出一辙的粮食发酵的味道。只是这个酿酒坊比我家乡的更大、更工业化,时间也更早。这个像一艘舰船一样的建筑,笨重而傲然,从1875年起屹立至今,1953年工厂停业,它就像抛锚的船,停歇在无人的港湾。
霍恩纳德酿酒厂坐落在印第安女王街和康拉德街的相交之处,在铁轨线的旁边,从印第安女王街而下,又能到达思古河边,可见水陆交通均相当便利。曾经它是邑秋小镇上的“民生”啤酒,并销往远近各处。这个酿酒厂生产一种啤酒名“印第安女王的麦芽酒”,尤其大受欢迎。
霍恩纳德家是从德国来的。德国啤酒就像法国葡萄酒一样,口碑是响当当的,酿造技术胜人一筹,德国人天生有啤酒基因。霍恩纳德族人在邑秋靠酿酒发家,这一点也不足为奇。
就是1953年啤酒厂歇业,也不是这家造酒厂自己的错。帝国式的现代大企业兴起,家族作坊式工厂自然就没落了。好在这座坚固的房子,从1953年起搁浅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却凭它铜墙铁壁的身架,硬是不曾塌垮。它曾经被费城地区的地下艺术家(underground artists)占用,每个城市里总有一批这样的叛逆青年和颓废艺术家。严歌苓以芝加哥为背景的小说《无出路咖啡馆》中就有这类“艺术瘪三”群像——还是叫他们地下艺术家吧,我不喜欢那个带冒号的词。
同时,这艘陆地上的破船,也成为孩子们捉迷藏、探险、体验神出鬼没这些惊悚感的最好场所。纵使出动了不少人力将建筑物上一切可能的入口都封堵住了,第二天孩子们却还是突围进来,他们像猫狗一样有能耐,人根本不是对手。后来听说不得不以一天三百块钱的工价,请人昼夜看守这幢房子,万一发生任何不测,比如墙倒压人什么的,就立即报警。
不久之后,房子被一个开发商买下。经过一番修整,改造成楼下店面、楼上住家的商住两用楼。现在那里的橱窗上贴着For Rent字样,正在招租。
而“印第安女王麦芽酒”,你也还是能寻觅到,要去古董店或跳蚤市场上的旧货收藏摊位,运气好的话,你就能买到一个当年这款啤酒的空酒瓶和商标啦。
真知特识,必从科学而来。
——孙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