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话,鸢白始终不曾说出来。在多年之后,夜孤辰知道了她的心中话语,只觉得幸运。
傍晚时分,空旷的原野雪花漫天飞舞。
“这雪,终究还是下了。”鸢白伸出手,洁白的雪花落在她的手掌中,白皙的手能与雪花相媲美。
“白渊小兄弟,你看你这么瘦弱可不行,还白白嫩嫩的跟个小白脸儿似的。只要你信得过我姜文,跟我混,不出三个月,我保证让你壮实起来!”姜文将左手搭在鸢白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夜孤辰刚一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冒火,仿佛心中有一把火在烤,焦灼得让人难受。
鸢白将自己打量了一遍:“挺好的,皮肤白皙,很有骨感美。”
“这怎么能叫美呢?男子本就该壮实孔武,瘦不拉叽有什么好看的?还皮肤白皙,跟个小白脸儿似的。”姜文双手环胸,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
“小白脸儿有什么不好的?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人更喜欢小白脸吗?因为他们好看,有气质,整体形象可比军营里一群大老粗强多了!”鸢白一翻白眼,也双手环胸,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参见大皇子。”姜文率先看到了从营帐中出来的夜孤辰,当下收了嬉笑的表情和随意的动作,朝夜孤辰弯了弯腰。
鸢白回头,看到逆光而来的夜孤辰,少年戎装。低眉敛目,鸢白以最平常的姿态,向他行礼问安:“参见大皇子。”
夜孤辰目光深沉,道:“明日一早,征伐大军化整为零,三日之内前往高阙。鸢白,你跟我来。”
说完,夜孤辰率先大步离去。鸢白低眉敛目,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副将。
巨大的军营,走到哪儿都是千篇一律的营帐。若说是鸢白独自一人,要找到自己的营帐是不可能的。
所以鸢白很自觉地跟紧夜孤辰。毕竟军营之中人员太过混杂,若是让十八卫出来,不太安全。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间普通的营帐。
一进门,夜孤辰就走到简易的书案前,铺平了宣纸,执笔淡声吩咐:“研墨。”
鸢白很顺从地走到书桌边,研墨。
“鸢白。”夜孤辰一边写字,一边道。
“嗯?”鸢白依旧低眉敛目,散漫的回答。
夜孤辰:“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手里的势力,也没有想过要去查。但无论如何,你是一个势力的首领。我平日里让你做这些侍女做的事情,你可曾怨恨过?”
鸢白回答得平静:“为何要怨恨?”她是真的觉得无所谓。无论是让她研墨,还是任由她一个人在一旁发呆,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既然无所谓,又为何要怨恨?
“为何?你是首领,手底下有一大群人,你是被伺候的那一个,本是高高在上。而如今……”
“如今什么?我为何要怨恨于你?对我而言,你让我研墨之类的事情,和我平时闲着没事发呆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怨恨你?更何况,从某方面来说,我本就是你的下属,听从你的安排很正常。”鸢白打断夜孤辰的话。
这些话是她的真心话,无所谓的事情,哪有多余的情绪去浪费?
“嗯,知道了。”夜孤辰淡淡地说,仿若波澜不惊,只是宣纸上的墨痕微不可见的抖动出一道波纹。他原本以为……
“夜孤辰,我有一个疑问。”鸢白借着机会开口。
夜孤辰手上动作不停:“说。”
“按理来说,副将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品级也不低,为何我见过的副将之中,却大多都没什么本领?”鸢白将心中的疑惑吐露出来之后,心头轻松了不少。
“你为何会认为这个位置很重要?”夜孤辰反问。
“副将跟随在将领身边,非常接近权力中心。军衔不低,饷银不少,但是目前为止见过的副将之中,却大多都是碌碌无为之辈,像这种重要的职位,不应该有很高的要求吗?”鸢白低眉敛目,语调依旧平稳。
“哈哈哈哈……”夜孤辰忍不住笑出了声,手中抖动再握不住笔。
“啪嗒”一声,上好的羊毫笔摔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墨渍。
“我不明白,你为何笑得这么……花枝乱颤。”鸢白特意将“花枝乱颤”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磨牙。
良久,夜孤辰终于止住了笑,只是说话的语言之中掩不住笑意:“你知道我为什么笑你吗?”
鸢白双眼一翻,鄙视地看着他,仿佛看一个白痴,脸上写满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副将是什么?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奴才。就像父君身边的首领太监福公公刘福全,就算他能够管着一大帮侍女太监,他也只是个奴才。副将也是一样,只要负责主将的衣食住行,在主将忙不过来的时候搭把手,虽然军衔高,饷银足够,却不是什么好差事。一般将领的副将,也就是随意地在最底层士兵中挑选一个,能有什么能力?”夜孤辰慢慢收敛了笑容,回答得一本正经。
看来,深山之中生活了多年,鸢白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他需要一点一点教给她。
鸢白觉得不可思议。她知道,在古代宦官专权的情况并不是没有,正是因为太监这个特殊的行业太过去接近权力中心,一不小心就会导致大权旁落。
若是摊上一个有野心之人,说其祸国殃民完全不为过,有的时候甚至会导致一个王朝的覆灭!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说首领太监不过是一个奴才。但你有没有想过,就是这个下人最接近王朝最尊贵之人?他是最了解帝王之人,因为帝王的生活起居都是他在照顾,帝王的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里。随着时间推移,帝王也会习惯有他的存在,心中也会记下有这么一个人。”
“人是有感情的,慢慢磨合下来,帝王会慢慢在一些事情上受到他的影响。而他也是最容易掌握整个王朝风向、朝局、民生大事的人,因为几乎所有事情都要经由他的手传递给帝王。而作为帝王,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一些意向,他也是最容易知晓之人。”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单纯的一个奴才?尤其是,能做上首领太监一职的人,会真的是一个普通人?”
鸢白一口气说完一大堆话,感到口干舌燥,径直走到一边的桌案边上,拿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
本来夜孤辰正想给鸢白做一下思想工作,告诉她首领太监一职不过是一个奴才,帝王家的一条狗,完全没有这么重要。却被鸢白直接端着茶壶灌水的动作打断了。
鸢白此时还是保持着幻形,一个文弱的白面少年,端着茶壶直接往嘴里倒。这画面,有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喜感。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成功被笑容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