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傅有义的“围魏救赵”计策及时发挥了作用。
在王德意眼里,傅有义就是比雷大江这个蛮汉要强。傅有义指使“大泡梁”等人在县委、县政府机关大院大门张贴讽刺漫画,营造反对阎子丹的氛围;接着煽动教师到教育局上访,同时匿名向《热点追踪》栏目报料,作为分管文教卫体的副市长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指派陈凤儿到大平,追踪报道所谓强行克扣干部职工工资搞农房改造工程的特大社会新闻,直接把矛头指向了阎子丹,造成县委、县政府极大的被动。王德意兴奋得跳起来,给傅有义发了条短信:干得漂亮!他兴冲冲地赶回了大平县城,他得召集新一轮的圆桌峰会,虽然“1加5圆桌峰会”已经变成了“1加4圆桌峰会”。他得赶紧向剩下“4大金刚”通报通报好消息,给几个受了不少惊吓的下属们打打气。他甚至已经描绘出这样的画面:大平全县上下肯定炸开了锅,而阎子丹、梅剑锋他们一定焦头烂额,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说来奇怪,虽然说他是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回到大平的,本来想居高临下找阎子丹好好谈一谈,趁机压压他的气焰,同时好欣赏欣赏“阎王丹”焦头烂额的窘样。事实上,那天晚上他找到阎子丹办公室,谈话中作为钦差大臣的心理优势渐渐流失。他觉得这位年轻对手身上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他不得不心生畏怯。现在傅有义把大平的水搅浑了,王德意觉得这形势又向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他得意洋洋地想,这回阎子丹该知道大平的主人姓王还是姓阎了吧?
鉴于傅有义越来越不像话,阎子丹决定找组织部部长顾阳胜谈谈有关规划建设局的情况。
上午9点,顾阳胜应约来到阎子丹办公室,他知道阎子丹是向他了解规划建设局领导班子调整方案看情况。可是他也有他的难处,正想向阎子丹要主意呢。
阎子丹说:“有什么好顾虑的,整个班子全部免职,由县委指定一名副县长代管全面工作,等问题彻底查清之后再考虑班子人事安排的事宜。”
顾阳胜问:“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还有傅有义怎么安排?”
阎子丹大声说:“没有过的事就不能做了?只要依法,符合组织程序,有利于工作,为什么不可以!至于傅有义,他不是副县长吗?还兼着规划建设局局长,这不是典型的赢者通吃吗?这么好的位置,一个人全占了,要是谈恋爱,这叫脚踏两只船,能行吗?你看全国各地各级政府,有哪个副县长兼着规划建设局局长的?我还没追究你以前为什么这样安排的责任呢!”
顾阳胜尴尬地说:“我这个组织部部长其实也不好当啊……要不我们先听听傅有义的意见?”
“你不是已经征求过他的意见了吗?”
“可是他含糊其辞,根本就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阎子丹不高兴了:“他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如果他想当你这个组织部长,你让给他?又假如他要当县长,要当书记,怎么办?我跟伍县长退下去,把位置留给他?不能让老实人吃亏,组织部部长眼里首先要看到那些埋头苦干的老实人!”
顾阳胜自觉失言,被阎子丹一顿抢白后,就不敢再说什么了。阎子丹这种强硬作风可说是刺刀见血,他有些接受不了,但又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辩驳。
阎子丹说:“我决定了,半个小时后马上召开常委会,就一个议题:研究解决规划建设局领导班子的调整方案。必须拿出结论,中午加班,下午一上班马上宣布。我讨厌办事拖拖拉拉,没有问题一拖就有了问题,小问题再拖就拖成了大问题。我喜欢开大门,走大路,操正步,强行军式地前进。大平发展落后全市10年以上,落后全省发展水平15年以上,不快行吗?老顾我可提醒你,你必须适应我的工作方式和工作节奏。如果适应不了,给我写个书面报告也行,给我口头报告也行,我将另请高明。”
顾阳胜一听,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怪不得最近一段时间机关干部中总是议论,说这个领导当不了多长,那个领导也当不了多长,搞得人人自危。他知道阎子丹说得到做得到,乔树够老资格,雷大江够飞扬跋扈,结果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个下台一鞠躬的下场!顾阳胜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阎子丹的办公室。
规划建设局领导班子调整方案宣布了,班子成员一正三副,局长由原县纪委的一位高姓常委补上,副局长除保留三个以外,其他的都调整为副主任科员,连同原来的“十三太保”一起,都派驻到各乡镇搞扶贫工作。
方案一宣布,“醉八仙”懵了,“十三太保”懵了,整个县规划建设局像炸开了的锅,随后这个消息又迅速在县直机关和各乡镇传开。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玄,越传越神,等传到老百姓的耳朵里,已经有点传奇色彩了。这个灭了“醉八仙”威风、大长老百姓志气的侠士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被骂成“抓壮丁,扫大街,当咱干部是契弟”的年轻书记阎子丹。一时间许多人还转不过弯来,没想到这个白面书生一样的领导能有这样的魄力,当初有些人还担心这个年轻书记,怕他斗不过雷大江那窝地头蛇,被赶走呢。老百姓这回是真感动了,这阎子丹一来就扫大街,整顿治安,接着搞农房改造工程,现在又大杀某些官员的威风。虽然他集资搞农房改造,工作方式生硬了点,也霸道了点,但他没有一分钱放进自己的腰包,这也是事实!群众对阎子丹突然空前支持,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赞扬他的言论。
正在以钦差大臣身份调查教师上访事件的王德意始料不及,他急忙一个人赶回市里汇报,甚至来不及跟调查组的其他成员打一声招呼。
王德意回市里,向领导添油加醋地汇报了大平的“严重形势”,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大平。他拐进了甘南大道侧街的一个小庭院里,王德意给它取了个权力色彩很浓的名字——“钓鱼台”。他决定在这里召集一个特殊的6缺1的“1加5圆桌峰会”。
“钓鱼台”正面就是顺水河的河湾,旖旎而宁谧,又不招人注意。这个小庭院的主人正是那个胡媚,这里是她和王德意的秘密香闺,像袁鸿利这种圈外人是没资格来的。
没等王德意和胡媚说上几句亲热话,雷大江就像猎狗一样找上门来,看到王德意就大叫起来:“哎呀,我的‘老王爷’,你可回来啦!”胡媚识趣地退入后院,再也没有出来。
王德意训道:“什么作风嘛!我说大江呀,不是我批评你,你得多向有义学习学习,成熟一点,猴急猴急的像什么样子?”
雷大江嘴唇似乎有点发抖:“我能不急嘛我,阎王丹又抓人了!昨……昨天夜里呀……又抓了两个,啊不,三个……”
“谁?到底是几个?”
“就是规划建设局的三位副局长啊,老傅的侄子、妻弟、司机先是被撸掉副局长职位下去扶贫,现在忽然又被‘双规’了,我看老傅没几天蹦哒了!”雷大江焦急地说,“还有,一个镇委书记和一个镇长也被‘双规’了!这回阎子丹可出风头了,听说还惊动了省市纪委和检察院的高层呢……我看,大平是要变天了!”
“天塌不下来!”王德意故作轻松,扔了一支烟给雷大江,“他阎子丹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嘛,中国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人治社会!现在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帝王思想嘛!要相信组织,组织是不会允许他这样乱来的……”
雷大江着急上火地说:“哎呀,我的‘老王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讲什么人治、法治的大道理。人家阎王丹都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上了!”
王德意自言自语:“奇怪,他现在还有心思搞什么‘双规’?《热点追踪》曝光的事还不够他喝一壶?老百姓没把他骂死?”
雷大江摇摇头说:“他就是一个疯子。自已什么都不顾,就是追着我们打!”犹豫了一会儿,“我也奇怪,现在好像老百姓又开始给他唱赞歌了,真是莫名其妙!”
“给他唱赞歌?他何德何能,有什么好唱的!”
“当然唱了。老百姓都他妈的仇官,他们看到张永发被抓,规划建设局的‘醉八仙’和‘十三太保’解散,高兴呗……”雷大江狠狠地掐掉烟头,“他妈的都是傅有义闹的,他太嚣张了,搞什么‘醉八仙’、‘十三太保’,老百姓都恨死他们了!”
王德意说:“别提傅有义,说说方正的事。”
雷大江说:“阎王丹这个小子太狡猾了,不知道他和高良把方正弄到哪去了,我全县都找遍了还是没找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方正已经不在泰康医院了。”
王德意翘起二郎腿,身子靠在大沙发上,松弛的两个腮帮子耷拉得更厉害。他用手反复梳理着自己稀疏的头发,紧张地思考着。
雷大江焦急地问:“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王德意忽然睁开眼说:“老吕那边有什么消息?他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你马上打电话,叫老吕过来!”
雷大江给吕正伟打了个电话,然后站起来说:“老爷子,要不……我先走了?”
王德意说:“好。大江你这段时间要非常小心,千万别惹出事来,被阎子丹抓住什么把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赶紧把方正的下落打听清楚,必须让他闭嘴,否则你和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雷大江前脚刚离开,吕正伟后脚就到了“钓鱼台”。
王德意向前探了探身子问:“《热点追踪》的节目看了吗?”
吕正伟说:“看了,曝光又能怎么样呢,还能把阎王丹的乌纱帽给摘了?我看摘不了!人家屁股干干净净的,经济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就算工作上有点失误,那也是小事一桩。这年头……”
王德意打断他的话:“这年头怎么了?对自己要有信心,只要我们团结,谁也斗不过我们!”
吕正伟愤愤地说:“团结?张永发讲团结了吗?‘双规’的第一个晚上,这个软骨头就竹筒倒豆,统统说了!说不定已经把我们都卖了个精光呢!”
养士如饲鹰,饱则飏去,饥则噬主。王德意现在已经强烈感受到被噬的恐惧,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个狗东西!如果反咬我们一口把鸬鹚村那事儿捅出去,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当初我就不应该耳朵根子软听了大江和有义的鬼话……早把他给免了多好,叫他回老家捡大粪去!”他的确是后悔自己的用人观念了:官场强者和床上的强者一样,倒下一次又再勃起就是人才,倒下不举者就是脓包。而当时他认为,张永发就是倒而又举的人才。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他是深藏不露的浓包。
吕正伟说:“我们恐怕真要让这个狗东西给害死!凭我的直觉,这个狗东西已经成了阎王丹手上的枪,人家是要用他来瞄准更高一层的人物了,我猜他们已经在开始找证据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多少。唉……这可怎么办好呢?”
王德意不得不强压住紧张的情绪安抚部下,他故作轻松地说:“小意思嘛,让他们折腾去好了。正伟啊,你是企业家,但你要对我们的党和政府有信心嘛,起码要对我王德意有信心嘛。你看看我,为大平奋斗了半辈子,老革命了,头发都白了……我相信,组织上对我们这些老干部还是宽容爱护的,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啊,大江、有义,都是县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了,哪怕在工作中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组织上也不会轻易就……”
王德意没有继续说下去,吕正伟却已经听出了这话后面的关键词语。他知道,这个大家长开始乱了阵脚,担心原来的班底成员一旦出事他也摘不干净,所以他只能忙着给濒临精神崩溃的班底们鼓劲加油。但是阎子丹现在发动一轮又一轮的攻势,张永发已经沦陷了,接下来是谁?大家现在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啊。
吕正伟正在想着心事,也不言语。王德意继续给他壮胆说:“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已经跟省里的领导打过招呼,省国安厅的邱处长……”这个邱处长可是他的杀手锏,在这需要稳定军心或者确立权威的关键时刻,他必须把这尊神请出来,以示他“省里有人,中央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