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治治安行动的第一仗失败了,很快就有人在背后议论,说阎子丹“搞经济,不在行,专抓街头小流氓”。阎子丹一笑而过,这种流言蜚语还不至于让他生气。他也不担心,不怕失败,就怕找不到失败的原因。其实从那天雷大江和张永发的双簧戏里,他已经敏锐地觉察出一点端倪。这些天来,阎子丹通过其他渠道暗中做了大量调查,真相越来越清晰,公安机关确实出了内鬼,早早就把整治行动的信息捅到外面去了。一切证据都指向了某个重要人物!为了证实这个调查结果,阎子丹决定做个试探。再过一两个星期,治安行动还是一再泄露,一再无功而返。事实证明公安局确定有内鬼,“严打”事实上已经变成了“假打”。
“打黑’首先必须要有一支过硬的政法队伍,不然的话打不下去,也唱不下去。阎子丹痛下决心,由县委办牵头,召开全县公检法司大会,重点是整顿公检法司队伍,狠抓思想、作风、纪律三大建设。在简短而又激昂的讲话中,阎子丹指出“‘严打’之所以变成‘假打’,问题出在内部,症结就在于‘官匪一气,警匪一家’”。
阎子丹话音刚落,坐在旁边的雷大江再也忍不住暴躁易怒的脾气,“啪”的一声拍案而起。他腮帮子上那颗硕大黑痣上的两根毛激烈抖动,青筋暴凸,冲着阎子丹大吼:“诬蔑!你这是诬蔑,是对我们全县公安民警的巨大侮辱,你是代表谁在说话?代表共产党还是代表你个人?你必须收回刚才那句话!”
台下近两千名公检法司的干部先是惊呆了,接着议论纷纷。
雷大江当众顶撞阎子丹,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都知道他势力庞大,加上老县委书记王德意又对他宠爱有加,视若心腹,可以说他是名副其实的“政法王”,在大平县里他可以当半个家。
大家虽然见惯了雷大江的嚣张跋扈,但是仍然没想到他竟然敢在大会上跟县委书记公开较劲。在大平历史上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事,雷大江真是疯了!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个县委书记,看他会不会被雷大江的嚣张气焰灼着。阎子丹被当面顶撞,一时下不来台,脸色铁青。他好不容易压住火气,冷静地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让事实来说话吧。如果事实证明我说错了,我向大家道歉,如果事实证明,我们内部有人勾结违法犯罪分子,搞权钱交易、权色交易那一套,别怪我不客气。你们知道我姓什么,姓阎!我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更是违法犯罪分子的阎王,代表130多万老百姓找他们索命来的!”
掌声雷动……
当天晚上,雷大江跑去顺州市见王德意。听说雷大江当着两千名公检法司干部的面顶撞阎子丹,王德意大惊失色,痛骂他傻大愣,犯了政治幼稚病,迟早要被撸掉公安局局长的乌纱帽!雷大江本来是向王德意邀功的,没想到原来是闯下了大祸。他后悔不迭,只好放低姿态,拜托王德意无论如何要帮他向阎子丹求情,原谅他的冒失和冲动。
果然,王德意的话不久就应验了。
那次全县公检法司大会以后的第2个月,也就是6月6日上午,雷大江一上班就接到县委办公室李海主任的电话,说阎书记请他到办公室谈事。雷大江想起王德意痛骂他犯了政治幼稚病,警告他顶撞阎子丹之后,小心人家拿他开刀,从此害怕见阎子丹,甚至害怕听到他的声音。今天阎子丹召他去,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等着,他胆战心惊,慌里慌张地赶到阎书记办公室。一进门,雷大江觉得气氛不对,心里更加乱了方寸,阎子丹办公室里除了他本人,还有夏凡、顾阳胜。夏凡是分管组织人事工作的副书记,而顾阳胜正是县委组织部长!雷大江进来时,3人正在低声地谈着话,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让他心惊肉跳的两个字“摘帽”!
阎子丹淡淡地说了声:“老雷你来了!坐,这边坐。”雷大江心里又狂跳了一下,以前阎子丹见到他都叫“雷局长”,今天怎么叫“老雷”?夏凡副书记拍拍沙发,又朝旁边挪了挪,示意雷大江坐下来。这时,县委办漂亮的女秘书小何进来,为大家泡了一壶茶,然后又悄悄退出门外,顺手把门轻轻带上。大家呷了口茶,郁结的气氛似乎有点消融了。阎子丹看看夏凡,又对顾阳胜点了点头说:“这样,老雷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就长话短说。我先开个头吧。”说到这,他停下来目光柔和地看着雷大江。雷大江更慌乱了,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自得和骄矜,心里打鼓一样砰砰跳,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不敢接触阎子丹的目光,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看夏凡,然后又看看顾阳胜。他深吸一口气,收了收腹,挺了挺胸,想装出一副雄纠纠的气派来,结果又觉得憋得慌,于是下意识地松了松裤带。
阎子丹笑了,他就是要看看雷大江局促的样子。他轻轻地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说:“雷大江同志,今天请你来,是为了跟你通报一个决定。嗯……经大平县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并提请县人大常委会讨论通过,现免去你大平县公安局党组书记、局长的职务。”阎子丹说话时一派轻松,慢悠悠的,轻声细语,颇有点谈笑用兵的风范。
雷大江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被“摘帽”的残酷现实。阎子丹竟敢对他玩杯酒释兵权这招,太阴狠了!毕竟他是县委常委,如果有重大的组织人事变动,他肯定得参与,绝不会被这么瞒着。当阎子丹谈笑间说免就免去他公安局局长的职务时,他脑袋嗡了一下,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狂叫“报复,这是彻头彻尾的报复!”
雷大江再次青筋暴凸,腮帮子上那颗硕大黑痣上的两根毛激烈抖动,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吼:“县委常委会什么时候开的,为什么躲着我偷偷地开,我是县委常委……你们……”
夏凡厉声说:“雷大江同志,请你自重!你是县委常委,没人背着你开会,你更应该知道,我们党的组织人事制度是有回避原则的,我们这是按原则办事,原则是要遵守的嘛。”
雷大江置若罔闻,继续指着阎子丹大声质问:“为什么不事先征求我的意见!你搞打击报复,搞一言堂,我要到上面控告你……”
阎子丹依然一派轻松,但是轻松并不等于软弱,那是一种更加大气的强硬。他把身子往大班椅子上靠了靠,平静地看着雷大江说:“大江同志,工作有分工,权力有轻重,安排什么工作,行使什么权力,这要组织上综合考虑。权力是人民赋予的,不是你自家的,难道公安局局长就你才能当?别人就不能当?别把权力和交椅看得这么重!作为国家干部,这点最起码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在担任公安局局长期间,存在这样那样的错误和缺点,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自己心里也有数,你扪心自问,继续留在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合适吗?至于你说我搞打击报复,搞一言堂,有什么证据?我从省里来,之前和你从未见过面,哪来的恩怨情仇啊?”停了停又说,“县委的这个决定是慎重的,是留有余地的,虽然你不再是公安局局长,但组织上还是爱护你的,县委常委的职务还是给你保留着的,你面子上也过得去,还可以继续为大平人民服务嘛。要好好想想,充分体谅组织上的一片苦心。”
阎子丹再次显示了他谈笑用兵的魄力,第一次扬刀立威,把纪委书记乔树给换了,第二次扬刀立威,扒下雷大江的警服。
雷大江气炸了,牙齿几乎要一颗一颗咬碎吞进肚里去。当阎子丹带着夏凡、顾阳胜、雷大江走进公安局党组小会议室时,除了公安局几位副局长、政委黄力强,还有一张熟识的面孔——顺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高良。雷大江明白了,几分钟后,这个高良马上要行使原来属于他的权力,要坐他的位置了。雷大江心里恨恨地骂着这个“姓阎的”,甚至恶狠狠地生出掏枪干掉他的念头。可是雷大江对眼前这个“姓阎的”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畏惧,目光和阎子丹一接触,心就要猛地跳一下,再也不敢多看“姓阎的”一眼。他觉得阎子丹和自己以前见过的所有领导都不一样,他的目光淡定,却又如此犀利,似乎能把他的五脏六腑翻开来看个一清二楚。在这一瞬间,他哪里还有什么骄矜和傲气,巴不得早点从这个办公室里溜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阎子丹看出雷大江脑海里正在天人交战,他不能任由这头蛮牛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于是站起来走到雷大江面前说:“雷大江同志,个人必须服从组织,下级必须服从上级,这个道理不用我跟你解释了吧?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可以回去慢慢想,想通了不要忘了给我一个电话,直接找我谈话也行。”说罢他向夏凡和顾阳胜挥了挥手,断然说,“马上召开公安局党组会议,部署人事调整工作!”
雷大江顿时瘫坐在沙发上,像只泄了气的气球。他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有句话这样说“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他何尝不是这样,本来权势熏天,今天却顷刻间丧失殆尽。
会议没开多久就结束了。其实就一个议程,由组织部长顾阳胜宣读了县委常委的决定,免去雷大江的公安党组书记、局长职务,由高良接任县公安局党组书记、局长职务。
雷大江被免去县公安局党组书记、局长的消息迅速被传开了,全县干部都炸开了锅,再次受到震撼,这个雷大江长期以来简直就是县委第二书记,在某些场合甚至拥有绝对的权力。人们议论的焦点还是阎子丹,觉得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敢碰硬,敢较真,有魄力。参加过上次公检法司大会的一些同志私下里说,早知道雷大江长不了,谁让他在大会上公然顶撞县委书记,哪个县里出过这样的公安局局长,哪个县委书记能容忍这种狂妄的下属?撤得好!也有人想得更多,觉得阎子丹下的是雷大江的岗,亮剑指向的却是雷大江背后的某人,这就叫做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雷大江被免职的效应很快显现出来,没几天一大批知情人纷纷浮上水面,有的主动报案,有的主动自首。
高良上任后的第五天,县公安局召开县局机关全体人员和全县派出所长干部大会,阎子丹突然现身会场。在阎子丹的简短动员讲话之后,高良宣布全县18个派出所所长大轮岗,当天夜里就在全县开展暴风骤雨般的严打整治专项行动。在此次活动中,如有泄密、消极作为者,先就地免职再事后追究,性质恶劣、情节严重的,调离公安机关,或者开除公职,直至追究法律责任。
第二天凌晨6点结束行动,全县共抓捕138个负案逃窜嫌疑人,张永发的宝贝儿子“张大嘴”终于未能漏网,着实被抓了正着。那些恶名昭著的村霸、街霸,平日里欺男霸女、危害乡里、巧取豪夺,这时都蔫了,统统落入恢恢法网。一时间,大平县城鞭炮声此起彼伏,民心大顺,民意大安,民气大长。随后在县电视台开办《平安大平》栏目,在每天晚上8点钟的黄金时段,向全县通报警情警讯。一时间,《平安大平》栏目不但在全县大出风头,在全顺州市都成了收视率最高的栏目,各县区电视台纷纷仿效,开办自己的《平安XX》栏目。
张永发这次栽到家了。他平时宠着的宝贝儿子,现在抓进去了,还在县电视台《平安大平》栏目里亮相,向全县坦白累累恶行,垂头丧气地向全县人民谢罪。他哪里吃过这种亏,赶紧给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老王爷”打电话求救,谁知道“老王爷”把他大骂了一顿,然后让他找雷大江去。他只好打电话给雷大江,说你大小还是个县委常委,无论如何求你把我那宝贝儿子给捞出来。雷大江经不起张永发三两下撩拨,埋藏在心里的怨恨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在电话里高声诅咒阎子丹,说阎子丹不讲道义,不讲政策,不讲法律,纯粹是一个空降的政治混世魔王,这样胡搞乱搞,迟早要把自己搞到山穷水尽,无路可走。又说,这个“阎王丹”、“姓阎的”就是爱出风头,办什么《平安大平》栏目,无非是吹捧自己的政绩,侮辱嫌疑人的人格,最后还是为了讨好群众,树立他在全县群众中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