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大大小小的建筑、树木、道路,错落有致的搭配着。但是,建筑风格却又明显分为了不同的区域。
眼前最近的校园附近,房屋大多是绿琉璃瓦做屋顶,翘起雕刻着龙的房檐;也有些小型建筑是黑色筒瓦覆盖于白墙之上。
但往远方看,另一片建筑却完全不同了,它们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洋楼,跟《福尔摩斯探案集》插图中所化的伦敦街道别无二致。
在更远的地方,隐约传来粼粼波光——那是海面。在海边的山上,纯白色的小屋如羊群一般层层叠叠的覆盖住了山坡。
这里……就是亚沙的父亲费尽精力让他得以前来就学的神奇城市,象征着世界大同、各国和睦的城市——【大校区】。
大校区里,绝对不缺“外国人”。
但亚沙实在想不到,竟然直接就被这“龙区”里同为中国人的同学,当成了异类。
懦弱的亚沙一直都是受欺负的,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今天……被人的怀疑国籍,被人提起母亲,被人说长得像女孩子……而这些人说这些话时,还并没有带着恶意!
“真是的……还是请直接打我骂我吧!”亚沙对窗外抱怨道。
“你喜欢被打骂?”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问道。
亚沙惊叫一声,差点摔倒在地。他这才发现,吉黯正坐在不远处的走廊尽头。奇怪……刚才明明是没人的啊?吉黯那双大大的眼睛,如同猫一样,在暗处发出微微的光。亚沙看着,不觉吞了口口水。
他已经知道这个学姐不是凡人,也不是恶人(恰恰相反!),但仍会在她面前感到些许的畏惧。
“抱歉……我自言自语。”亚沙想赶快转移开这个尴尬的话题,随口说道,“学姐,你在这做什么?又有什么妖怪吗?”
“嗯。”吉黯点了点头。
还真有啊!亚沙感到一阵脱力:“这……大校区的妖怪也太多了吧?”
“的确是太多了。”吉黯站起身走到亚沙身边,指向窗外操场上的一个女生。
亚沙认出,那是那天被怪哉压住的那个人。现在她的身上已经没有怪哉了,但似乎有什么其他的……
“她怎么了?”亚沙问。
“看不到?”
“呃……”听吉黯这么说,亚沙仔细看向那个人,但仍然什么也没看到——他原本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在那人身上,定睛观瞧下反而什么也看不到了。
“停下吧。对那些东西越是认真观测,越会无法得见。”吉黯遮住了亚沙的眼睛,“而且,看不到反而比较好。”
的确,之前亚沙被怪哉淹没的时候,真是十分羡慕那些根本感受不到这些怪虫的人。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
“那个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Ling——
在吉黯开口之前,上课铃先响了起来。亚沙这才想起这里距离自己的教室很远,忙向吉黯道个别,往教室跑回去。只可惜还是赶不及,进门的时候老师已经喊完上课起立了。
“报……报告!”亚沙在门口立定喊道。
教室里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之后,即使被老师准许坐回座位,那些投来的视线也没有消失。有人只是短而快的瞥一眼,有人则与亚沙的目光对上,并扮出个意义不明的鬼脸。亚沙感觉好似是自己的内衣里冒出无数毛刺,扎得他浑身难受。
如坐针毡地熬到了下课,同学们再度包围了上来。
“你的家乡有教堂吧!你们每天都要做礼拜对吧?”
“不,并没有……”
“那你一定是信基督教的吧?你们怎么拜神?吃饭前要祈祷对不对?”
“不……我们家也没有特别信教……”
“那你还当什么俄罗斯人?”第一个室友露出十分真诚的困惑。然后第二个队友接替问道:“你们家里是干嘛的?”
“我父亲是老师……”
“哦!都是用俄语教书吧?”
“不……汉语……”
“哦!我懂了,你们家是二毛子吧!”第二个室友十分亲切地用出自己所认为的昵称。随后,第三个室友刨根问底:
“那你妈妈是干嘛的?”
亚沙眼前一黑。
“她……没有干什么。”
“专职主妇啊!那她做饭一定棒,我家那边有个饭馆,就是一俄国老太太主厨,可好吃啦!”
“啊……是啊……”
亚沙硬着头皮应付道。他之后简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才终于抵挡完同学们的问题,撑到了下一节课。
上午第四节是体育课,全班到操场集合。
操场上除了亚沙的班级在进行长跑之外,还有一班高中生在上课。他们正在二人一组的练习接抛球。亚沙看到,有一个人没有搭档,而是独自一人站在外围练习着颠球。
那孤僻的身影、还有那双套着长筒袜的腿,光瞥一眼也能让亚沙立刻认出那是吉黯。
“看啥呢?你喜欢那类型的?”一个跑在亚沙身边男生察觉到他的视线,一脸坏笑地说道。
“呵,挺冷艳高贵的呐?”另一个接口道。
这时,后面一个人紧跑两步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嘀咕道:“那个女的,据说是个神经病。”
什么?——亚沙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只是神经病,还特有暴力倾向!。我听说她在原本上的国内学校里闹出了什么大事,不得已才转学到这里的。”又有一个女生说道抢过了话头——虽然已经气喘吁吁,但说起这种事她还是不吝惜浪费自己的氧气。
“哼哼,你们都不知道真相。”第三个情报专家冷笑一声,“我哥和她是同班的,他跟我说啦,那女的眼睛可是不干净的。”
“不……不干净?”亚沙听到这个词,简直有点愤怒了。但看到亚沙搭话,那个告密者却白眼一翻,保持沉默。不过,其他人都已经被挑起兴趣,纷纷追问,告密者方才更加压低了声音。用刻意做出的沙哑之声缓缓说道:
“——她能看到鬼……”
“喂!那边那几个,干嘛跑那么慢!”正在这时,体育老师的吼了过来。
亚沙一惊,连忙加速。但脚踩到地上,却好似踏在了一片深不可测的雪地中。他感觉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眼前出现了上方蔚蓝的天空,然后立刻化作一片漆黑。
亚沙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轻飘飘地不停下坠。在终于坠落到地面的一刻,他猛然惊醒了。只见自己躺在地上,周围老师与同学围了一圈。
“喂,你怎么样?没关系吧?”
“没事的……”亚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身体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看来早饭只有一顿紫菜汤,果然是撑不住。
“叫几个人送你去医务室吧。”老师对身后的学生招呼道,“你,还有你……”
被叫上的几个男生立刻露出不太情愿的神情。因为跑步后正要开始自由活动呢,他们已经连足球都拿好了。于此同时,围在周围的几个女生倒是很热情的表示愿意送亚沙去。但亚沙立刻意识到了这样的后果。
“不,不用了!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就好!”亚沙奋力喊道。
被拒绝了好意,几个女生撇了撇嘴,散开了。亚沙清楚知道自己连最后这些想要对自己示以好意的女生也得罪了。
但是,没办法。他因为这副女孩子的脸还有柔弱的性格,之前就跟女孩子相处的多,但也因此更加被男生们排斥和鄙视……说起来可能还有嫉妒的因素?总之上了高中之后,他尽可能不再想和女生太过亲近,以免重蹈覆辙。
再说,在体育课上晕倒在地就已经够丢人的了,再要被人搀着去医务室,真是没脸见人。若真是去了医务室,还不知道要被起什么外号呢。
当这些想法在亚沙缺少能源而迟缓的脑中运转完毕后,他发现自己已经独自一人坐在操场边缘,默默看着同学们三五成群的嬉闹了。
孤独啊,比起被欺负,明显是孤独一点好吧?
啪嗒一声,一颗水果硬糖掉在了他的面前。亚沙抬起头,吉黯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在一旁俯视着他。
“这……”
“吃。”
亚沙迟疑一下,将糖放到了嘴里。带着酸爽的甜味儿立刻在嘴里扩散开来,不听使唤的身体立刻有了力量。
学姐真的是相当好的人啊!但……
“学姐,刚刚忘了问你。你的手怎么样了?”
“没事了。”吉黯露出昨天握碎酒瓶以血献祭的手,手心上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创口贴。
“学姐……昨天那个跳楼者的妈妈,竟然却那么对你……”
“我如果死了,爸爸也会那样的。”
“但你明明是救了那个跳楼的人,让他的灵魂升天了……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呢?”
“他们不会懂。”
“但这样……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吧!”亚沙忍不住喊了出来。
吉黯低下头,随后看向天空。
“习惯了。”她风轻云淡地说。
亚沙看着她的面孔,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他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直到吉黯则径自回到了自己班级的旁边,只留下一个背影。
之后,无论是午饭还是下午的课堂,那个背影总在亚沙眼前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