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潘淑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靖南,”
“嗯?”
“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儿?”
“是咱两人的事。我娘的丧期早就过了三年多了。你刚考上大学那时候,嫌事儿多,没硬跟你办。过几天,咱到上头把结婚证办了吧。还有,咱的婚事,该好好地操办一下,结婚不像结婚出嫁不像出嫁的,村上有多少人都在笑话我,说我不要脸,没过门就天天住在男人家里。”
“嘴长在人家脸上,我们想捂也捂不住的。你还是不要住在这里最好。”靖南说。真是怪事,他心中无数的话尚只字未提,潘淑禾倒率先向他发起攻势。
“潘淑禾,我想跟你谈一件事。”靖南终于说道。
“什么事?你说吧。”潘淑禾的脸色陡地变了,似乎早有警觉。
过了一会,靖南停住了自行车,说道:“这件事,我必须跟你说出来,否则才是对不起你。还有,我要是不说,憋在心里,非闷死不可。我闷死了,你也只能守寡。我觉得,我不把这话说出来给你听,也是对不起你。我说出来,也是为你好,为咱们两个人好。可我就怕,你不能理解。”
靖南顿住了,看着潘淑禾的脸,看见潘淑禾在看他,一瞬,他躲开了她的目光。潘淑禾的眼光好像是两把刀。
“你知道我不能理解,那最好就别说。”潘淑禾硬耿地说。
“不,我要说,我今天必须说出来,不说出来,这就么拖着,我心里难受,你也不好受,才是真的对不起你。”靖南不看潘淑禾,勇敢地说,“我想对你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有愧于你,我也确实尊重你,可,可是我心里真的不爱你。我不喜欢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过去,是我家里人逼着我的。”
潘淑禾盯着靖南的脸,说道:“咱早就结婚了。我只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你,就随你过日子。咱是庄户人,没这样爱那样爱的,那么多的两口子天天闹架不是也过了一辈子吗?”
“可是,这么过日子,我心里憋屈,你心里就不觉得憋屈吗?我知道是我让你受苦了,你如果跟着我,会受一辈子苦的。其实,我觉得,有好多好多男人都比我强,强多了。从法律上说,咱还不是夫妻,咱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咱们分手吧,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强得多的好男人。我想过了,我不会忘了你对我家的好,你代我尽了一些孝,我将来会报你的恩,我把你当成姐姐看待,成吗?”
靖南眼巴巴地看着潘淑禾那张越来越阴沉的脸,几乎有些胆怯,但还是将他想说的话的基本意思表达了出来,但他觉得自己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从容不迫,他觉得言犹未尽,好多话儿没出来,好多话儿不敢说得太重,怕太伤潘淑禾的自尊,怕潘淑禾一时受不了。
潘淑禾似乎早就预感到这一天迟早会来到,她竟然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听到这一消息显得震惊并流出眼泪。她脸上是一种十分生气和恼怒的表情。
潘淑禾说:“我天生是受罪的命,也就不去想享福,是老天叫我跟着你受罪,老天的意思谁敢抗呢,谁又能抗得住呢?天下男人多的是,天下比你强的男人多得数不清,我都看不上,老天爷偏就让我看上了你,我也愿意跟你,你住高楼,我给你拖楼梯;你要饭,我帮你扛打狗棍,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说分手,咱从来就没牵过手,哪来什么分手?你以为我是一块破抹布,想扔就扔掉?你以为我是一头拉磨的驴子,为你拉完了磨,你就能把我杀掉吃了?我是个人,是个大活人,不是破抹布,也不是被你蒙上眼睛为你拉磨的驴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人活着得讲良心。没有我,你能考上大学吗?”她直盯盯地逼视着靖南的眼睛。
“没有你,我为什么考不上大学?”靖南怔怔地问。
“你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潘淑禾硬硬地说道。
靖南想,潘淑禾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现在考上大学了,要坐大机关了,就看不起我了,是不是?”潘淑禾又问道。
“不是。”靖南咕哝道。
“那你说,是为什么?”潘淑禾继续追问道。其实,从见面相亲那天起,她就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只是她不愿承认更不愿多往深处想罢了;特别是,自从她搬到他家过日子,做活,吃饭,住宿以后,这种感觉越加明显,因为偶尔地,她和靖南走在一起,她发现有好些人惊讶地看他们。但她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又怎好半途而废呢?“靖南,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呢?”她逼问靖南,却很害怕靖南如实回答。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呢?靖南能够将最直接的原因说出口吗?难道,跟她明说: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别扭,我无法产生美好的情感,我没有冲动,没有激情,没有欲望,我想躲开你,想躲得远远的。靖南想,倘潘淑禾再逼问他一次,他一定把这些心里的不太高尚的想法叫喊而出。
潘淑禾果真又问了一遍。
靖南忍不住了,便将心中所想真的喊了出来。
可是潘淑禾没有再逼问他,而是硬梆梆地朝靖南甩出一句这样的话:“告诉你,我不同意!你没门!”
靖南倒抽一口凉气,他再次意识到,要想摆脱与潘淑禾的这种畸形的婚恋关系,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是不是看不上我?”潘淑禾问。
靖南看了潘淑禾一眼,简直要大喊一声:我就是看不上你。但他没有叫出口,而是点了点头。
潘淑禾立时恼羞成怒:“你看不上我,为什么不早说?四年前为什么不说?刚上高中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以为自己没考上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不说?相亲的时候为什么不说?现在倒是同我说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潘淑禾伶牙俐齿地追问,那气势竟逼得靖南一时哑口无言。
靖南心里乱糟糟的,是啊,为什么呢?这是一句话两句话、一时两时、甚至一天两天可以说清的吗?过了一会儿,靖南还是低声地对潘淑禾说道:“相亲的时候,我就没同意,是我娘跟媒人刘承花非要答应下来的,后来,还有我姐她们。我是被逼的……”
“谁逼你啦?我怎么没看到旁人逼你?”潘淑禾呛断了靖南的话。她感觉到靖南的话是真的,她不愿他再解释下去,不愿她心里的梦幻破灭。她竟然落泪了,她一个坚强的见过世面的卦姑竟然会落泪。两行浑浊的泪水,爬在她黧黑的面庞上。